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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剛剛從豬仔館死裡逃生,身上還帶著傷痕和血跡,這些不怕死的反抗者,就開始興沖沖地暢想。
那和尚首先叫道:「當然是秉承老舵主的遺志,去廣州府衙,再殺狗官!」
這提議沒得到多少附和。天地會組織鬆散,骨幹力量基本都犧牲在上一次廣州起義了,再樂觀的人也不敢附和。
大家不約而同地說:「去北方!反正我等的家業已經廢了,不如去投太平軍!敏官,等你傷好,咱們一道上路,重新召集人馬,到了南京,讓他們給你個將軍噹噹!」
太平天國此時已在長江流域攻城掠地,不但百姓們人盡皆知,就連沙面租界裡的洋人報紙,也偶爾刊登時評,解讀南京的時局。
天地會很早就和太平天國互通聲氣。廣州起義也是得了太平軍的支持。可惜失敗了。
因此眾人自然而然地想到,投奔太平天國或許是最佳出路。
蘇敏官還沒回答,林玉嬋脫口而出:「不行!」
幾十雙目光刷的落在她身上,多有不滿。
林玉嬋抿著嘴唇。難道能說,如果她歷史書沒背串行,太平天國只剩不到三年壽數,1864年就是大限?
現在沒有電話網際網路,消息傳得慢,時效性極差。這些人對太平天國的印象,也許還停留在前幾年大軍攻克天京的全盛時期。
但……林玉嬋心裡又突然一動。假如她真的能劇透歷史,倘若她小小地撥動歷史的齒輪,命運的走向,會不一樣嗎?
蘇敏官輕飄飄地看她一眼,輕聲說:「我同意。不該去找太平軍。」
幾人同時問:「為什麼?」
「上次廣州起義,太平軍許諾三十萬兵馬相助,結果又變卦,說什麼天京告急。所以我有理由懷疑,太平軍眼下現狀,並沒有咱們想的那麼美妙。」 蘇敏官的傷處絲絲抽痛,他用衣襟蓋嚴,輕輕揉按傷口邊緣的肌膚,「況且,就算日後起事成功,推翻了朝廷,新朝廷叫什麼,他們跟咱們商量過沒有?」
絡腮鬍子誠叔一愣,「自然是大明啊。」
蘇敏官微微冷笑。
誠叔沉下臉,補充道:「咱們也不是冥頑不化的人,這些都可以成功之後再商量……」
蘇敏官忽然問:「你們知道照相術嗎?」
大夥懵懂點頭。廣州對外開放已久,稀奇古怪的洋玩意多,也曾有洋人支個大木架,對準城樓、民居什麼的拍照,十次有九次被百姓攆走。
蘇敏官:「去年,怡和洋行接待過一個法蘭西傳教士。他去過太平軍的領地,還給洪秀全拍了照片。我見過那照片。那人穿著龍袍,坐著龍椅,手握玉璽,身後美女如雲,珠光寶翠,閃花了底片的邊角。」
眾人鴉雀無聲,難以置信。
天地會會眾多為販夫走卒、船民村夫,眼界有限。蘇敏官在洋行走動,見識多廣,他說到話不由眾人不信。
林玉嬋聽到「照片」、「底片」這些詞,恍惚又不知自己穿越到哪年。只能感嘆蘇少爺真時髦。
她記得歷史課上講過,太平天國後期,洪秀全逐漸樂享其成,不思進取,奢靡腐化,最終導致失敗……
她記得,那個心寬體胖的歷史老師敲著黑板說,「反封建不徹底,這是小生產者所固有的階級局限性……引以為戒啊同學們!」
同學們哈哈大笑,說我們引啥子戒,老師您要帶著我們造反麼?
……
如今和蘇敏官的描述一對照,太平天國運動的確已經進入「後期」,頹勢已成,要完了。
當然,這張照片還傳遞了另一個信息:對於「反清復明」的大業,太平軍大概只能做到前兩個字。看這排場,也未必能做多好。
這下眾人無話可說,有人輕聲罵:「還搞三宮六院,真不知恥。」
忽然又有人出主意:「上次失利,是因為沒有跟洋人裡應外合。這次咱們拉攏洋人,借他們船堅炮利,定能一舉成事。」
林玉嬋嚇一大跳,脫口又說:「不行不行,更不行!」
眾人面面相覷。
大夥都是天地會骨幹,論輩分都是叔伯。蘇敏官年輕,又受著傷,疲倦得似乎隨時都能睡過去。眾人七嘴八舌的「獻策」,只是看在他金蘭鶴傳人的份上,表示尊重而已,只等他點頭拿主意,不指望他統帥群雄。
誰知他不但不點頭,還一再指使旁邊這個來路不明的小姑娘唱反調,這就顯得很無理取鬧了。
假和尚粗聲問:「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不行?難道你覺得洋人打不過清軍綠營?」
林玉嬋覺得這很明顯:「當然不能倚賴洋人,那樣不是成漢奸了嗎?」
眾人輕蔑大笑,反駁她的高論:「借刀殺人,以夷制夷,驅除滿洲韃子,光復漢家天下,怎麼就成漢奸了?」
林玉嬋:「……」
這些樸實的群眾啊,對西方資本主義侵略者完全缺乏理性認識。
她豁出去了,嚴肅地說:「當前社會的主要矛盾,是帝國主義與中華民族的矛盾。次要矛盾,才是封建主義與人民大眾的矛盾。如果你們要反抗,最重要的是掀翻封建制度趕跑帝國主義,而不是改朝換代,扶植另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王朝。那樣人民的苦難永遠不會結束。」
不就是掉馬嗎,她穿越之前又沒簽保密協議,大清早完蛋早超生,趕緊革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