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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50:22 作者: 南方赤火
他驀然看向林玉嬋,眼裡充滿仇恨,「都是你!都是裝病!要是早拿你換銀子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林家香火斷了!嗚嗚嗚……」
「你兒子丟了還不快去找!「
林玉嬋一邊喊,一邊奪門就跑。林廣福伸手抓她。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扯倒在地。
「跟我去齊府!」
林玉嬋掙扎間,忽然骨碌一聲響,身上滾出一小塊白花花的東西。
林廣福的雙眼突然亮了,舔著乾裂起皮的嘴唇,低聲叫道:「銀子!」
他放開林玉嬋,敏捷地趴到地上去撿。
「不許動我的銀子!」
林玉嬋咆哮著,伸手就奪。
床邊一根舊扁擔,他狂亂地抓起來就往林玉嬋身上抽。她一滾躲過。咔嚓一聲,扁擔打碎了米缸,跳出來幾粒孤零零的陳米。
林廣福丟下扁擔,徒手來搶。林玉嬋把銀子死死護在胸前。
穿越伊始,她設想了無數和「家人」見面的情景。她知道原主也許是赤貧,也許有複雜的家庭關係,活得不容易。
但她怎麼也料不到,短短五分鐘,她已經跟自己的親爹反目成仇。
洋人牧師施捨的二兩銀子,如今是她在這個世界的全部身家。
林廣福終究被煙土掏空了身子,被林玉嬋猛力推了一個趔趄。她抓起銀子,推門就跑。
第4章
林玉嬋在大街小巷裡亂撞。她「親爹」面目猙獰地在後面追。巷子裡的左鄰右舍、烏鴉麻雀,都跑出來看熱鬧。
林廣福原本也有個吃穿不愁的家,可惜染上菸癮之後,積蓄就一掃而空。開始還能每天去煙館快活,後來煙館去不起,只能在家抽。煙土也漸漸買不起高檔的孟加拉「公班土」,只買得起帶雜質的國產土煙,吸出一身病。
為了這嗆人的一口土煙,先是把老婆典了,然後又「送」了幾個女兒。兒子自然是要養著的,可也沒那麼上心,時常是孩子餓哭了才起來找點吃的。
最近幾天連吃食都沒有了。林廣福跑著跑著,就覺腿軟。但他依舊不知疲倦地追。
他後悔啊,這些年光顧著抽菸,幾個女兒隨便散養,尤其是八妹,到了紮腳的年紀他也沒工夫管,生生把她拖成了一個大腳妹——遭人恥笑、嫁不出去倒是其次,可恨她現在跑得飛快,真是報應!
他看到八妹手裡有銀子。至少二兩。他不管這錢是怎麼來的,反正他看見了,就應該是他的。有了這些錢,他可以不用躺在家裡,而是去煙館享受,而且可以吸最純的公班土!
抱著這個信念,他反倒越跑越快,一邊急中生智地罵著「不孝」、「忤逆」之類的話。周圍人見是老豆教訓細女,沒人出來管,有的還幫忙攔著林玉嬋,罵道:「一個女仔,拋頭露面跑什麼跑,好丟人的!」
林玉嬋沒頭蒼蠅似的亂奔,有點後悔方才的正義選擇了。教堂的神學院還招人嗎?
但她早不認得教堂在哪了。眼前忽然出現一條石板大路,抬頭一扇大門,兩端立有巨鼓,中央幾個威嚴大字:廣州府。
一排灰頭土臉的犯人正在被推搡著往外走。一群無所事事的百姓跟在後面圍觀。
林玉嬋鑽進人堆,七躥八躥擠進了大鼓後面的雜物堆。府衙門口亂鬨鬨的,一時沒人注意她。
林廣福倒是一直盯著她,踉蹌著跟上,被一個衙役推了個跟頭:「做咩啊?府衙重地,撒什麼野?」
又瞟了一眼門邊的大鼓,冷笑道:「要擊鼓鳴冤啊?」
林廣福蹬著凹陷的雙眼,不甘心地搖頭。那巨鼓上灰塵板結,廣州人都知道是擺設。上次有個瘋子亂敲,驚動了官老爺,板子打折了腿。
林廣福乾脆在街對面的帽子鋪前一屁股坐下,咬牙罵道:「賤貨,我看你還能藏一輩子!」
*
林玉嬋很有耐心,握緊了銀子,隔著一條街,跟自己「親爹」耗。
府衙里押出來的幾個犯人已經戴上枷,各就各位,準備示眾。
和林玉嬋在「晚清老照片」里看到的如出一轍,他們大多蓬頭垢面,脖子上套著一層笨重的木枷,手腳間串著鐵鏈。兩個看守的衙役揮著皮鞭,看誰姿態不正就抽兩下子。
一個嘴裡叼著菸捲的衙役頭子歪在一團麻繩上,握著皮鞭的把手,面對一群好奇的百姓,高聲念出每個人的罪行。
「……李阿三,佛山人,偷盜財物折錢八百文,著戴枷示眾三日……吳玉良,湛江人,無故擅離本鄉,示眾後充軍……石安生,新安人,犯走私罪……」
人人愁眉苦臉,有氣無力地叫著「冤枉」、「饒命」。
圍觀百姓歡聲笑語,指指點點。
在木枷上那一排垂頭喪氣的腦袋中間,林玉嬋忽然看到一個臉熟的面孔。
他不似其他人那麼蓬頭垢面,只是容顏憔悴,眼神卻還豁亮。他用力扶著木枷邊緣,手背上有幾道碎石劃出的口子,已經結痂了。
「蘇敏官,」衙役朝他吐了口菸葉,拖長了聲音念道,「天地會叛匪,示眾三日之後便即解送進京——殺頭!」
百姓們「嘩」的一下,低聲跟讀:「殺頭!」
林玉嬋難以置信,耳邊輕輕地「嗡」了一聲,腦海里閃過一排畫面:亂石坑裡的灰土,教堂前的施粥牧師,「匪首金蘭鶴」的那顆血淋淋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