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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45:07 作者: 橘子宸
這麼長的故事,林靜芸從晌午說到了日落西山。他竟越聽越入迷。「後來你奶奶怎麼會去了法國?羅老先生呢?」
「在那個年代,不是每個故事都有後來。」林靜芸呷了一口茶,嘆了一聲。
想想,也是曾有過幾年平靜時光的。
林念生出世以後的三四年間,父親母親同舅舅舅母一同都住在姥爺在南京的大宅子裡。次年,舅母就給他添了一個妹妹。取名莞安。老宅雖大,卻很熱鬧。
父親顯然更喜歡莞妹妹些。有次林念生不小心聽見父親同母親說:「再給我生個女兒可好?像莞兒那樣的。」
「念兒有什麼不好?」母親嗔怪。
「念兒沒什麼不好,只是太像我了,皮的很。我想要一個女兒,眉眼都像你。」父親說這話時,臉上的酒窩裡都要溢出蜜來。
林念生為此提心弔膽了整個月,生怕父親以後有了妹妹就會串掇母親將他丟了。所以那段時間表現的格外乖巧。連舅舅都和母親說:「你家的混世魔王轉了性子。」
後來為了什麼將這份煩惱拋諸腦後,有些記不太清了,好像是父親親手給他扎了個竹馬。
林念生有許多玩具,都是舅舅舅母還有洪姑姑給他在大百貨里買的新奇玩意兒。父親鮮少給他買,有時候纏不過了就親手給他做。他記憶里,父親做的最好的是皮影人。
小時候,他有一成套的影人。是他們一家三口,做的漂亮極了。可惜全家奔赴法蘭西的時候,那影人也不見了。
1937年,林念生四歲。日本發動了第二次淞滬會戰。父親隱姓埋名帶領洪家滬軍的殘部回了上海,編入十九軍參加抗日,洪姑姑也瞞著所有人混在裡面一同去了。從那時起,他便再沒有見到父親和洪姑姑了。
父親走後,母親每晚都要和他一起睡。
他總記得母親守著一個黑匣子整夜枯坐的背影。那匣子像個收音機,但絕大多數的時候只會發出滋滋的電流聲。
有一次,母親已經趴在桌上睡了過去。突然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若夢……」
母親幾乎是跳起來的,還將他從床上抱了過來。坐在那黑匣子前。「我在。我在!念生,叫爹。」
他當時睡的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四下張望。並沒有看見爹的身影。
「念…我在…滬,一切…安好,不要擔心。」黑匣子裡面傳出斷斷續續,細如蚊吶的聲音。穿過電流的聲音變了調,聽上去那麼陌生。「記得你答應過我…三個願望嗎?最後一個…不管發生什麼事,活下去……」
母親卻淚如泉湧,抱著那匣子泣不成聲。「平安回來。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那邊只剩滋滋的電流聲,沒有人再回應。
洪姑姑的屍體是在一個清晨毫無預兆的送回來的,擔架上搭著一塊破布。露出她灰黑色的手腕,舅舅顫抖著手掀開破布時,母親捂住了林念生的眼睛。儘管如此,他還是瞥到了一眼。
林念生記得姑姑是個極愛漂亮的女子,故而一時無法將擔架上那個辨不出面目的女人和姑姑聯繫在一起。
姑姑的後事是舅舅一手操辦的。洪姑姑無後,舅母讓莞兒妹妹披麻戴孝在靈前磕了頭。
從那以後,往日熱鬧的院子就慢慢靜了下來。
很快到了中秋節,闔家團圓的日子。因為洪姑姑的喪事,林家沒有大操大辦。只是所有人聚在大院裡吃飯。
飯桌上大家談論著一些他聽不懂的事,氣氛有些嚴肅。林念生逗弄著舅母懷裡胖嘟嘟的小妹妹,莞安被他逗的咯咯笑。給這頓晚飯增添了一些生氣。
母親不時舀一勺蒸蛋餵給他吃,並不參與飯桌上激烈的討論。
「我收到消息,淞滬那邊情況危急。國軍已經折損了二十多萬精銳部隊。」聽到姥爺的話,母親拿著勺子的手一抖。林念生奇怪的看著她。「上海一旦失守,日軍將會長驅直入南京。現在整個南京城已經是個危城,人人自危,能走的都走了。我弄到了幾張飛法蘭西的機票。仲景,你帶媛媛還有妹妹和孩子們先過去。」
「那爹呢?」
「委員長沒有下令棄城,我怎麼能撤離?爹也這把年紀了。生死由命,你們不要太掛心。如果政府撤退,爹自然會來找你們。」
「我不走。」母親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我要在這裡等浮生回來。」
「若夢,你別任性。你不知道日軍手段有多殘忍,上海那邊已經是一片死城。他們已經殺紅了眼!」姥爺有些生氣。
「我走了,他回來就再也找不到家了。」林念生注意到母親雖然聲音裡帶著哭腔,背脊卻挺得更直,好像在和什麼做抵抗。他隱隱明白,不僅僅是和姥爺。
「十里洋場一片平地,無險可守。猶如一座熔爐,以血肉之軀投入,頃刻便會熔化。浮生他有多久沒有消息傳回來了?」舅舅問。
母親抿緊了嘴唇閉口不答他的問題,好像舅舅問了什麼很冒犯的問題。這頓飯最後不歡而散。
當晚,林念生半夜轉醒發現母親沒在身邊。他自己爬下塌,趿著鞋子跑出門找媽媽。他看見母親站在別院的門口好像在和什麼人說話,還擁抱了那一團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