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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33:58 作者: 雲舒蘭
不一會兒,那雙手離開了,白敬先蹙眉,道:「怎麼停了?」
「我想幫爹把毯子蓋好。」
聽到蘇小粽的聲音,白敬先眉頭跳了兩跳,蹙眉未解,睜開眼睛,就看到她燦爛的笑臉。
「你怎麼在這?」
話剛問出口,站在他面前的蘇小粽撲通一聲跪下來。
白敬先坐直上半身,不明所以地打量她一番,道:「怎麼,你又犯什麼錯了?現在學聰明了,知道先主動求饒。說吧,是又教下人集體偷懶,還是又跑到米鋪闖禍了?」
蘇小粽搖搖頭,認真道:「爹,真的很對不起,為了接納我,您做了那麼多忍耐,咽下那麼多痛苦。可我卻沒有讓您省心,還總是闖禍。過去我總覺得您針對我,對我太不近人情,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你……在說什麼?」看她眼眶泛紅,白敬先更加疑惑,心裡滾過一陣不安:她這次該不會闖了什麼沒法擺平的禍吧?
「爹,我替我爹我娘給您磕頭認錯。我嫁進來,給您帶來多大的痛苦,這都是我們一家的錯。爹,請您和二娘原諒我們,我會替爹娘贖罪,在您身邊好好服侍你們。」說完,蘇小粽連磕三個響頭,眼淚落下來。
心中小心翼翼掩護幾十年的傷疤猛然被揭開,一種無法言明、無法拒絕的劇痛瞬間穿透全身,白敬先臉色刷一下慘白,有些艱難地抬起手指向她。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聲音也顫抖著:「你……你知道了?」
蘇小粽含淚點頭:「您對我娘那麼好,可是……雖然我相信我爹和我娘他們一定不是故意的,他們是真心相愛的,但是他們錯了,真的錯了。爹,您就原諒他們吧,我不是在為他們開脫,我是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重新開開心心地生活。您看看二娘,她這麼多年來一直還活在您留給她的痛苦裡。」
聽到「他們是真心相愛的」這句,白敬先整顆心都縮成一團,指著蘇小粽的手頹然落下。又聽到她說二姨太痛苦,不由得露出一絲夾雜著恨意的苦笑,「她痛苦?」
「二娘她太愛您了,可是您愛的一直是我娘。幾十年來,她一直比不過我娘,一直被您……被您冷落,在您面前,她是那麼卑微,知道您厭煩,她這麼多年來幾乎閉門不出。其實,她多希望您能去看看她,和她說說話,哪怕就是簡單的問候。」
「你知不知道她……」白敬先忽然挺起身子大聲嘶吼,臉頰漲得通紅,額頭手背青筋凸起。然而他又突然頓住,臉色轉而發青,強忍著什麼,坐了回去。
「無論過去怎麼樣,二娘她知道錯了,她向我道歉了。現在她對我很好。爹,您知道我有多羨慕蘭蘭和勁風嗎?他們的爹娘都在身邊,而我爹娘卻遠在天涯某個未知的地方。您明白這種孤零零的感受嗎?可是我在白府,看到你們一家人如此浪費彼此間的親情,真的感到好心痛,好可惜。」
白敬先冷靜了些,他能想像到蘇小粽兄妹是怎樣艱難地長大,換個角度來說,他們也算是為自己的爹娘承擔了一部分的錯。
「爹,蘭蘭和勁風都很優秀,可是他們都不快樂。蘭蘭冷酷無情,幾乎不會笑。勁風一個女孩子,事事要強,受了什麼苦都不會說出口。您也看得出來,他們都怕您。大娘早逝,蘭蘭沒了依靠。二娘呢?大概是受傷害太深,忽視了對勁風的關心,才讓她變得如此獨立。獨立的女孩子當然好,可是一個人久了,那種孤獨真的很難承受。他們都是您的子女,這麼多年,您看著他們,真的不覺得心疼嗎?」
這番話句句戳心窩子,白敬先慢慢放鬆下來,回想起過往的一幕幕。
當年,正房太太趁他外出做生意,聯合二姨太對阿清百般欺負,有一次竟預謀製造意外燒死阿清,蒼天有眼,燒傷的那個是正房自己。後來,這兩個女人又出謀劃策幫助阿清和蘇悅水私奔出逃。
當晚,他已經知曉一切,只是對留阿清在身邊這件事早已疲累不堪,雖然怒火中燒,卻決心放手。沒想到這兩位太太在送他們離去的船上做了手腳,萬幸阿清和蘇悅水被漁船搭救至南水村,這才逃過一劫。擔心他們再受到什麼傷害,這個消息他沒有透露出去。
再後來,正房或許是難忍良心譴責,很快鬱鬱而終。二姨太卻無悔意,她所做的一切都令他厭惡不已,若不是顧及勁風和她娘家的背景,他早就把她休了。
至於她後來忽然間吃齋念佛,性情大變,他只當是演戲。
子瞻和勁風,因為他們娘親的關係,從小便被他冷待。隨著時間流逝,勁風的秉性作風逐漸顯露出和阿清有相似之處,他將對阿清的思念傾注在她身上,對她百般憐愛。相較而言,子瞻更顯得備受冷落,孤苦無依,漸漸變得心思深沉、善於算計,一心要在他面前證明自己。
直到現在,他還記得子瞻少不更事時,拿著一幅新學的字,撅著肉肉的小屁股,一邊大聲叫著爹,一邊飛快地朝他跑過來,跌倒了還大聲笑,馬上爬起來繼續跑。那是子瞻長這麼大,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他何嘗不想做個好爹爹?可惜他在那場失敗的愛情鬥爭中,傷筋動骨,心如死灰,讓整個白府變得冰冷堅硬。所有的人都陪著他一起不快樂、不幸福,他似乎才能找到內心的平衡。
如今,真的還要繼續下去嗎?
看著蘇小粽充滿企盼的眼神,白敬先深深嘆息,臉色緩和,但仍然說不出話來,只是把蘇小粽扶起來,讓她坐到一邊。半晌,他啞聲問道:「你娘……到現在,你爹娘還是沒有音訊嗎?」
「嗯。我哥一直拜託在外面工作或經商的村民幫著找,但是一直都沒有消息。」
「會不會……」剛剛吐出三個字,心臟猛一陣抽搐,白敬先又立刻連連自言自語道,「不會的,不會的……」
蘇小粽從不確定的憂傷中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暖暖的笑容,安慰道:「爹,別擔心。爹娘是去追求一輩子的夢想去了,就算……就算他們真的……真的……」嘗試了幾次,都無法說出那個假設的結果,蘇小粽乾脆跳過,接著說,「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為他們的勇氣感到自豪,我會變成和他們一樣勇敢的人。」
白敬先心頭一暖,看著她,嘴角終於也微微向上翹起,二十幾年來,第一次感覺到輕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用晚餐時,白敬先見二姨太的位子照例空著,隨即命人去把她請來。
眾人以為他有什麼事情要宣布,沒有當一回事。只有蘇小粽明白他的心思,和他對視一笑。
二姨太落座後,簡單扒幾口飯,在離自己最近的盤子裡夾幾口菜,埋著頭縮著身子,恨不能變成隱身人似的。
白敬先夾了一塊紅燒雞塊到她碗裡。
二姨太驚著了,渾身僵硬,半晌才愣愣地抬起頭看向他。
白蘭蘭、四姨太和廳內站著的丫鬟也是驚愕不已,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