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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33:00 作者: 海的挽留
    蕭槿面色一沉。眼下她所處的是一處活胡同,北京城胡同縱橫,這種胡同比比皆是, 出了對面的出口的就能轉到主街上,但如今暮色四合,行人稀少,胡同里也闃寂一片,大約也沒住幾個人。她身邊帶著的跟車護衛也就十來人,而據丫鬟說,對方有幾十人之眾,衛啟渢敢怕是在這裡蹲點兒候著她的。

    蕭槿沉容半晌,道:「去問問衛啟渢想作甚。」

    衛啟濯坐在大帳中,低頭看了輿圖片刻,鋪紙修書。

    這回楚王的打法跟前世一般無二,他相當於將曾經打過的仗重打一回,不過他這次需要額外做一件事。

    他才提筆落下幾個字,一兵士進來通傳說楚王世子、妻妾並楚王一系的郡王、儀賓已盡皆被俘,與楚王分開看押,等候處置。

    衛啟濯淡聲道了句「出去待命」,仍舊蘸墨走筆。他揮毫如飛,頃刻立就,將書信審視一番,揣入袖中,起身出帳。

    楚王是逆首,與其餘罪囚相比,享受雙倍人手看押的待遇。衛啟濯緩步而來時,眾兵士齊齊俯首見禮,聲浪震天。

    衛啟濯瞥了一眼正被鐐銬定在木樁上的楚王,沒頭沒尾地問道:「還記得隨州知州豐大人麼?」

    隨州是德安府下轄的一個州,與楚王封地武昌府同屬湖廣治下。

    楚王抬頭望他,目光迷惘。

    他被俘六日了,至今都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怎會稀里糊塗就敗了,衛啟濯似乎比他自己還了解他,他無論如何布兵排陣,衛啟濯總好似能提前預知一樣堵死了他所有的路。他幾番懷疑自己手下出了細作,但完全無法查證,於是激憤之下斬了幾個瞧著像的。

    可是之後衛啟濯仍舊能夠洞察先機,他手下兵將原本就鬥志不堅,自此更是方寸大亂,在衛啟濯的圍追堵截之下,潰不成軍。

    楚王思及自己被俘時所受的屈辱以及事敗後可能面對的悲慘命運,一時又悲又憤,並不答話,冷冷一笑:「黃口孺子竟位極人臣,怪道益王要清君側!孤王說了,你能勝孤王全憑一時僥倖,如若重來,孤王定打你個落花流水!」

    衛啟濯語聲轉冷:「先回答我的提問。」

    楚王正要硬氣地啐他一口,尚未張口就先被一旁得了衛啟濯示意的士兵甩了一巴掌,直打得他眼前金星亂冒。

    楚王是藩王又是太后疼愛的孫兒,自打落地以來就沒受過這等奇恥大辱,當下怒不可遏:「孤王目下仍是親王,你這狂妄……」

    「你再跟我打岔,我便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狂妄。」

    不知怎的,楚王迎上衛啟濯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詈罵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原本十足的膽氣也消了大半。

    「自然記得,」楚王已顯色厲內荏之態,「他前些日子到任,恰逢孤王做壽,他還差了人來王府攜禮拜會。」

    一旁的兵士聽見他始終自稱「孤王」,眼神隱現鄙薄之色。楚王望見,心中惱恨。

    他雖則已成階下囚,但皇帝一日沒廢他的封號,他一日就是親王。他怎麼說也是太后的親孫兒,皇帝大約是不會對益王下什麼狠手的,畢竟皇帝統共就三個兒子,而益王是他的么子。如果皇帝不嚴辦益王,那也不能嚴辦他,否則便不能服眾。

    他當初被益王拖下水之後沒猶豫多久就選擇了起兵,也是因著想到了這一層。不然皇帝原本就防著他,如今益王這麼一吆喝,皇帝不藉機徹查他才怪。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圖謀大業,到時候根本無法遮掩,與其被動,不如趁亂而起。

    他以為他好歹能依仗對地形的熟悉至少拖住戰局,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朝廷這回派來出戰的竟然是個捉摸不透的鬼才,且這個鬼才還是他當年曾在京師有過幾面之緣的世家小公子。只是十幾年過去,昔日尚顯青嫩的少年已經變成了城府深沉的當朝宰衡。

    衛啟濯聲色不顯,沉吟少頃,繼續道:「他之後又去過王府麼?」

    楚王蹙眉道:「你問此作甚?」

    蕭槿領著兩個丫頭立在馬車旁,盯著對面的衛啟渢。

    「我說過了,我已經考量得很清楚了,我不會去尋你的,」蕭槿面冷如霜,「你如今問也問完了,可以走了?」

    「你不要因著跟我爭這一口氣便不將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衛啟渢目不轉睛凝注她,「無論如何,正如我當年所言,明年的端午之前,一定要來找我。」

    蕭槿神容平靜。若非衛啟濯囑咐她暫且不要將她已經知道真相的事情告訴衛啟渢,她真想直接甩出來看看衛啟渢的反應。

    她從前確實曾擔心她會在她前世亡故這件事上受衛啟渢牽制,但而今這種擔心已經解除----衛啟濯所闡述的她前世亡故的前後有因有果,十分周詳,也能跟前面的人與事對上,所以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描述的那個夢都是前世的真實發生的情形。

    衛啟渢又溫言遊說半日,見蕭槿非但不為所動,反而越發不耐,忽地沉了臉:「設若你屆時不來,我會想法子讓你來。」

    蕭槿攤手:「我勸二伯還是不要枉費心機的好,機關算盡,何益存焉?二伯若是問完了,就不要擋著我的道了。」

    衛啟渢見她這麼想脫離他,忽然冒上一股怒氣,當即就想衝上去將她按到馬車車廂上逼問她究竟怎麼想的,為何寧可固守與他的恩怨也不願靜下心來為自己的將來籌劃。他還想問問她,是不是對他真的只有厭惡,他心裡始終不肯相信她與他十年相處,會自始至終完全將他當做陌路人。

    可他終究在將要邁出步子時控制住了自己。今日在胡同里截住她原本就是冒險的舉動,他眼下與她關係敏感,需要避嫌,這胡同雖則僻靜,但他還是擔心出什麼紕漏。若真是衝上去鉗制住她,一旦被人瞧見,她就很難做人了。

    衛啟渢深吸一口氣:「你可以走,但要仔細考量一下我的話。」

    蕭槿不予理會,逕自轉身上車。

    衛啟渢盯著蕭槿的背影,幾番用力攥緊拳頭才能勉強壓下那種衝上去將她強留下的衝動。

    「槿槿切記我的話,」衛啟渢深深吸氣,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衛啟濯在這上頭保不了你。」

    蕭槿馬車上到一半,倏然回頭道:「你口口聲聲說什麼保護,你若是真想保護我,就會直截了當地將真相告訴我,而不是總逼著我屆時去找你,不是麼?」

    衛啟渢沉默一下,道:「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無法收回我的私心。」

    蕭槿冷笑一聲,轉頭入了車廂。

    衛啟渢知道蕭槿在譏諷什麼。她大約在心裡罵他虛偽,如果真的想幫她避劫,就應當直接將事情來由說與她聽,而不是以此為要挾。

    他自己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但他實在無法因此就放棄這個機會,這也幾乎可說是他唯一的機會。不過若是蕭槿屆時確實不肯來,他也不可能真的固執到底不去提醒她。

    衛啟渢命手下退開,並不敢看蕭槿離去的馬車。他回身望向身後斜陽,目光有一瞬的放空。

    其實即便蕭槿一再表示要跟他劃清界限,甚至已經成婚生子多年,他心裡也始終都不能放下蕭槿,他總是固執地認為他還可以將蕭槿拉回來,他總是不能接受他要跟蕭槿變成陌路人的事。

    他這些年來時常會陷入回憶,他不斷去回想他與蕭槿從前的種種,然後發呆半晌。

    衛啟渢低垂眼帘。

    無論如何,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這件事便見了分曉了。

    蕭槿坐回馬車之後,很快就將衛啟渢這件事拋開了。她開始去思考衛啟濯那日與她說的話。

    誠如她那日所言,她也發覺了他自打老太太去世之後性情有所轉變,但她之前一直認為那是因著遭受了刺激才會如此。可是那日,她覺得衛啟濯的反應有些奇怪,他與她講述那個他做的夢時眼睛都不看著她,總有些目光躲閃的意思。而且,他還問了個奇怪的問題----若他忽然變成前世的他,她會如何?

    蕭槿輕揉眉心,她也不確切知道她會如何,她覺得她可能會懵上好一陣子。她心裡是將前世那朵不近人情的高嶺之花跟現在的他區分開來的,因為他前世的行事做派深入她心,而今生是從頭開始的。

    她輕聲嘆息,這個問題好似有些複雜。

    八月初九,衛啟濯生擒楚王朱濟及其部眾,六日後的中秋當晚,集齊了楚王一脈全部男丁與女眷,團圓齊整,等候押解。

    八月十七,孟元慶大敗益王殘軍,益王朱潾卻一早喬裝改扮與幾個親隨趁亂逃走。就在孟元慶急急調兵圍堵朱潾時,驚聞衛啟濯居然將才抓住沒幾日的朱濟放了,原因竟是朱濟出言相譏,衛啟濯欲先縱後擒。兩日後,衛啟濯又將拼命逃亡兩日余的楚王原樣抓了回來,楚王不堪此等羞辱,氣得當場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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