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頁

2023-09-25 00:33:00 作者: 海的挽留
    蕭槿恍然,原來皇帝也是個演技實力派。這麼一折騰,既打壓了言官,又試探了衛啟濯,一箭雙鵰。

    蕭槿見兒子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聽得認真,伸手捏捏他肉乎乎的臉蛋,正想抱他去盥洗,就聽衛啟濯忽然問:「你想如何處置傅氏?」

    皇帝在召見了衛啟濯的隔日,便將尹鴻釋放,准他官復原職,並賜下了許多金銀絲帛作為補償。

    袁泰則在那次乾清宮宣召之後就病了,告假在家休息了半月,遞了奏章請求致仕。此舉一出,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袁泰掌權十幾載,依附者無數,一旦致仕,那就要變天了。

    就在眾人皆引頸等待皇帝的回批時,兵部尚書劉用章、戶部尚書沈清、禮部郎中謝元白等人聯名上奏,揭發袁泰大肆圈占田地山塘,又在附近州縣仗勢壓價,大量購進宅邸店房,罔利百姓,豪紳多為虎作倀;又披露其子孫與都轉運鹽使司和鹽課提舉司暗中勾結,私賣鹽引,嚴重擾亂鹽場秩序,將國庫收入據為己有。

    皇帝震怒,但只是著令三法司那邊查證,並未批准袁泰的致仕請求。袁泰還朝後頭一件事就是跑去御前痛哭流涕喊冤,表示自己不過是置辦幾處養老的莊子而已,圈占民田這等事是不存在的,至於私賣鹽引的事更是被人蓄意構陷。

    皇帝聽了半晌,表示願意相信老臣,讓袁泰暫且安心辦事,一切等三法司那邊查出結果了再論。

    正逢臘尾年底,這種大案需要細查,因此便順理成章地挪到了年後。翌年五月,在歷經了無數扯皮、爭持之後,三法司仍舊無法就袁家的案子下定論。

    顯然,這不過是在推諉。推諉的原因也十分簡單,皇帝如今態度曖昧不明,眾人猜不透皇帝究竟是否真的想要撤掉袁泰,若是會錯了意,豈非自惹麻煩。

    皇帝對此十分不滿,再三施壓之下,都察院上了一本奏疏復命。奏疏大意便是袁家罪狀屬實,請皇帝嚴辦。但是刑部與大理寺兩個衙署卻上奏表示證據不足,無法定案。

    皇帝怫然大怒,將兩部堂官召到御前,疾言厲色鞫問一番。至此,眾人終於看清皇帝的態度。

    七月,皇帝親自主持廷議,就袁泰之事與廷臣商討,最後以將袁泰與袁志等人革職、退還違法所得作結。

    朝野譁然。

    但劉用章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袁泰原本就年事已高,縱然不出這件事,也至多不過再在那位子上待上五六年,僅僅是革職並不能剷除袁家在朝中的勢力。

    於是他繼續搜羅罪證,又寫了一份奏章。然而因著前次那樣確鑿的證據都只是讓袁泰撤職,還是扯皮了那麼久的結果,這一回他並無把握一擊即中。思來想去,他直奔榮國府,找到了衛啟濯。他直覺衛啟濯是最好的參謀。

    衛啟濯看罷劉用章撰寫的奏章,直言道:「先生是僅想讓袁泰死還是想將袁氏闔家趕盡殺絕?」

    「自然是趕盡殺絕,」劉用章脫口道,「難道還等著他們緩過氣來再去翻案?那時候死的就是我們。」

    「若要趕盡殺絕,奏章不能這麼寫,」衛啟濯指給劉用章看,「先生無論是彈劾他徇私受賄還是彈劾他勾結中官,都不足以徹底激怒陛下,若要砍斷袁家這棵大樹,還要下猛藥----先生還記得當年袁概那個案子麼?」

    劉用章怔愣一回,茅塞頓開:「你是說扯上邊將?」

    「是的。其實陛下這回之所以沒有嚴懲袁家,是因為顧慮太多。袁泰為官近六十載,正位宰輔十幾載,也算是股肱老臣了,私賣鹽引之事確實是他那些不肖子孫瞞著他做的,若陛下因此就做出抄家連坐之事,那恐怕會寒了一眾臣工的心,往後人人自危,誰還會盡心辦事?」

    「所以,若要徹底擊垮袁家,唯有告其潑天大罪。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能急於求成,只能一步步來。」

    劉用章頻頻頷首,又是一頓,為何他覺著衛啟濯如今變得跟從前有些不同了,好似不經意間就變成了他在主導話語?

    送走劉用章之後,衛啟濯翻了翻桌上的曆日,坐下來整理思緒。

    依照前世進程,明年皇帝會大病一場。益王會趁機以清君側為名起兵,楚王緊跟著被拖下水,也匆匆造反。

    衛啟渢如果想做什麼文章,那麼應當會借著藩王之事來。

    他去年三月離京去往湖廣時囑咐劉用章若是得了國公府這邊的什麼信兒,只管回信說安心便是。因為他知道即便袁泰真的趁著他離京有所動作,皇帝也會自己先去查證,不會偏聽偏信。

    因著言官近幾年的鬧騰,皇帝對言官已經產生了偏見,凡是言官集體討伐的,皇帝反而不願意相信----他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放心離京的。

    所以蕭槿這邊會看到消息送到劉用章那邊去了,而事態還是愈演愈烈。實質上劉用章那陣子所做的只是暗中搜集情報,為之後的反擊蓄力而已。

    袁泰被革職之後,宰衡之位空缺。為著繼任人選,朝堂上爭執不休,皇帝心中似乎也沒有定論,便令六部等衙門有事暫請於他。然而很快他就發現,事事親力親為是多麼辛苦的事情。

    孟冬十月,累到懷疑人生的永興帝欲令禮部尚書向文振暫攝宰輔之位,但遭到諸多反對。其中以衛啟渢的言辭最為激烈。衛啟渢在都察院待了兩年,受到言官們的薰陶,已經能將遊說的奏章寫出花兒來。

    他開門見山地表示,他認為兵部尚書劉用章劉大人更適合這個位置。

    劉用章的確是呼聲最高的人選之一,但是朝臣爭來吵去,永興帝卻忽然有些煩郁。

    無論是向文振還是劉用章,都是年近花甲了,當年袁泰坐上這個位子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若是在兩人之中選其一,他總有一種又用了一個袁泰的感覺。而且,年歲大就勢必精力不濟,無法承擔過重的負荷。再就是,這些老臣資歷跟手腕是有的,但沒有一個是完全對他脾性的。

    如若拋開遴選宰衡的那些陳規,那麼他倒是想到了一個人選,只是這個念頭若是被朝臣知悉,怕是會炸鍋。

    然而如若這個人選再不定下,恐怕他會成為第一個因公殉職的皇帝。永興帝有些憂傷,當個勤奮的明君容易麼?

    就在滿朝上下為選向文振還是劉用章爭執不休時,永興帝已經做出了決定。

    蕭槿對於朝堂上這些紛爭渾然不知,她如今就想知道衛啟濯是怎麼促使衛承劭動了休掉傅氏的念頭的。

    他之前問她想如何處置傅氏,她隨口說了句「讓二叔休了她好了」----對於這個時代的高門媳婦來說,被休棄是十分嚴重的事,尤其像是傅氏這樣育有成年兒女的,休棄就是當著眾人的面打她臉,因為眾人都會去揣度,膝下的兒女都那麼大了居然被休了,是否意味著她德行有大虧?

    傅氏一旦被休,往後都將活在蜚短流長之中,就憑她那個剛強驕傲的性子,恐怕自殺的心都有。

    蕭槿當時不過隨口一說,她覺得這事不太可能,休妻是大事,衛承劭應當不會那麼衝動。但是眼下,她發現她太天真了。

    蕭槿與衛啟濯並肩去往二房的路上,仍舊有些困惑:「你說二叔休妻便休妻,叫我去作甚?」

    衛啟濯握住她的手:「我原本是想幫你推掉的,但我覺著應該讓你親眼看看傅氏的下場,所以還是帶你來了。你什麼都不必擔心,到了地方只管看戲。」

    兩人說著話,便到了院門口。衛啟濯側頭湊到蕭槿耳畔,嗓音低沉柔緩:「啾啾記得,他們母子欠你的,我都會幫你討回來。」

    蕭槿一頓轉眸,他卻已經轉過頭去,手上一緊,拉她入內。

    傅氏正抱著衛老太太的牌位,在衛承劭面前哭喊著要為婆母守孝三年,聽到外面的動靜,回頭一望就看到了蕭槿。

    傅氏的神色瞬間扭曲了一下。這府上跟她不對付的人是不少,但是能害她到這一步的,她覺得除了蕭槿沒別人了。

    這狐媚子勾引她兒子被她發現了,居然就要這般害她!

    蕭槿清楚地從傅氏的眼睛裡看到了毒火一樣的憎厭,這情形跟前世太像了,也太熟悉了,她前世時常這樣瞪著她。

    前世的傅氏在兒子遭遇橫禍之後,性情就變得陰暗扭曲,喜怒無常是常事,等她被騙婚嫁進來,傅氏更是找到了出氣筒。畢竟在傅氏看來,媳婦活該被婆婆磋磨,不拿媳婦撒氣,這媳婦都娶得虧得慌。

    蕭槿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有一回,衛啟渢染了風寒,她知道傅氏愛挑理兒,便象徵性地問候了他幾句,見他又給她擺死人臉,也就沒有多管。那個時候她已經知道了衛啟渢與溫錦的事,開始跟他提和離的事,但衛啟渢從頭到尾只是一句不答應。

    傅氏出去抹牌回來,聽聞兒子病了,又見兒子病榻前只有兩個小廝伺候著,當即就殺了過來。她那時正在床上睡中覺,傅氏一把將她揪起來,厲聲質問她為何沒去伺候她兒子。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