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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33:00 作者: 海的挽留
    袁泰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心中一沉,惴惴不已。

    順天府尹許高趕到時,袁志已經被抽昏了三次,身上袍子都被抽出了十幾道口子,鮮血滲出,瞧著格外觸目驚心。

    許高大致詢問了糾紛起因,喟嘆不已。

    他從前就見識過衛啟濯的膽量,當年鄉試放榜後衛啟濯就敢揪住造謠的袁志毒打一頓,何況是眼下。

    袁志平日裡驕橫慣了,但是如今卻顧不上許多,只是不住跪地求饒,表示下次再也不敢與他為難,再也不敢誤他的事了。

    「沒有下回,」衛啟濯甩手又是一鞭,鞭條過處,皮肉破開,鮮血飛濺,「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補救的。」

    他說話間腦海中再度浮現出祖母臨終時死不瞑目的情狀,忽覺頭痛難抑。

    他一路奔命一樣趕回來,還是遲了。

    不曾想半年前的離家竟然是他跟祖母的永訣。祖母垂垂欲絕的最後時刻,他也未能在榻前盡孝,反令祖母擔憂他的事。

    他這麼多年以來一直試圖幫祖母保命,末了卻連祖母最後一面也沒見上。

    其實原本也是可以見上的,但最後硬生生被袁志給攪了。這種缺憾是不可彌補的,人已去,談何補?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命數。

    衛啟濯驀地頭暈目眩。

    四下人聲嘈亂,袁泰的憤而指責,許高的小心勸解,兩家護衛的爭持喧嚷,此起彼伏地傳來,但他卻覺得這些聲音越發模糊。

    隱約間似乎還響起了父親焦灼的聲音,但他神智逐漸迷離,已經聽不清楚父親說了什麼。

    終於,當他再度感到氣血翻湧、雙目充血時,遽然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衛家太夫人的訃音很快傳遍京師。衛家請來了京城最好的陰陽生給寫了七單,又張羅著請僧人到期追薦,還要添換輓聯、千秋幡等物什,闔家忙了一天一夜也只是將後事料理了個開頭。

    滿京的勛貴仕宦之家都來弔唁,國公府門前熙來攘往,車馬不絕。因而衛家又要迎送款待這些弔祭的客人,國公府從上到下都忙得腳不沾地。

    但蕭槿卻是個例外。不是她不想出力,而是她有旁的使命。

    衛啟濯自打在袁家昏厥之後,就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後來還發起了高燒,把蕭槿嚇得不輕。她沒聽過急火攻心會誘發高熱的,後來請大夫來看了,大夫說應當是他在回程的路上就受了風寒,又因憂思急怒引起肝鬱氣滯,這才導致的高熱不退。

    大夫開了好些清熱解表、解郁理氣的藥,又叮囑蕭槿好生開導他。蕭槿謹遵醫囑每日盡心盡力地餵他服藥,目不交睫地守著他。整整兩日後,他居高不下的體溫才降下來,但是人一直沒醒,偶爾還會夢囈。

    到了第三日晚間,蕭槿見他仍是昏迷,憂心如焚。

    她拿帕子幫他擦臉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此番回來明顯清減了一大圈,臉頰瘦削,眼窩深陷,她幫他掖被子時都能摸到他的骨頭。

    她垂眸望著他蒼白的唇色,心疼更甚,情不自禁傾身抱住他,將頭埋在他頸窩,呢喃道:「你快點醒過來,兒子都半年沒見過你了,你也不怕他認不得你。還有,我也……我也很想你----」蕭槿垂了垂眼睫,微抿唇角。

    她這半年裡確實十分思念他,總是數著日子盼著他回來。或許有些情意早已經烙在了心裡,素日裡俱融於點滴之中,暌違之時方顯濃烈。

    「你如今這般,祖母在天上瞧見了如何能安心?」蕭槿與他手指相扣,低低道。

    她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見他醒來,輕嘆一息,低頭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正欲起身去一旁的軟榻上小憩少頃,忽覺手腕一緊。

    她驚了一下,轉頭望去,正對上一雙幽如深淵的眼眸。

    那目光灼熱如火,她一撞上被狠狠燙了一下,心裡一跳,不自覺後退,然而她的手腕還被他攥著,根本脫不開。

    他一言不發,就那麼直直地盯著她看,看得她滿面酡紅,猶如芒刺在背,不敢跟他對視。她試著擰了擰手腕,卻只如蚍蜉撼樹,不能掙脫分毫。他的掌心灼灼滾燙,攥得又緊,宛如一圈烙鐵扣在她手腕上。

    蕭槿覺得他有點不對頭,居然莫名有些緊張,心跳怦然,磕巴道:「你……你渴不渴?餓……餓不餓?要不要……」

    她一句話未完,便被他猛然一拉,身子霎時失衡,一頭撞到了他懷裡。

    他見她目光躲閃,一手緊緊箍住她的腰肢,一手扣住她後腦勺,低沉出聲:「看著我。」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蕭槿都不知自己何時出了一腦門汗。

    她侷促時腦子裡就會冒出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譬如他忽然醒過來會不會是被她吻醒的, 譬如他忽然變得這麼不正常會不會是因為遭受的刺激過大。

    蕭槿耳尖滾燙, 只抬眸望他一眼便又別開了目光:「我方才已經看過你好幾眼了……你要說什麼就趕緊說。」

    他端視她少頃, 將她牢牢擁在懷裡, 讓她的身子與他緊緊相貼:「你叫我一聲。」

    蕭槿一愣:「什麼?」

    「你叫我一聲試試。」

    蕭槿不知他這是何意, 懵了片刻,試探著喚道:「夫君?」

    衛啟濯聽見她這一聲喚, 仿似出了一下神。他垂眸凝她須臾, 再度將她擁入懷中,長長吁一口氣。

    蕭槿沉默一下,心道我叫過了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他抱得極緊, 說是擁不如說是箍, 蕭槿有些喘不過氣來, 在他懷裡掙了掙, 但幾掙不脫。她覺得他的態度很有些不對勁, 低聲問他怎麼了。

    衛啟濯意識到自己用力過大,鬆了力道, 改為將手環在她腰際,緘默半日,道:「無事, 就是想要確認一下你是真實存在的。」

    蕭槿迷惘抬頭, 卻聽他輕聲道:「你先歇息去, 我出去看看外間狀況。」

    蕭槿按住欲待起身的他:「你還沒用膳, 我去吩咐廚房擺膳。」

    衛啟濯握了握她的手, 嗓音異常柔緩:「你歇著便是。」頓了頓,又道,「我瞧著你容色憔悴,是不是這些時日都未得安寢?」

    蕭槿抿唇點頭,小聲嘀咕:「誰讓你一直不醒來著。」在他懷裡趴了片刻,她方才那股莫名的緊張倒是彌散了不少,舒臂勾住他脖頸伏在他胸口,軟聲道,「祖母的事,夫君不要太難過,祖母臨終前也交代我要好生勸著你,你若是沉湎傷痛,祖母如何心安……夫君離家的這段時日,我和兒子都十分想念你。」

    衛啟濯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及至回神,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目光中滿蘊疼惜:「讓啾啾擔心了。不礙事,我如今已然大好了。」

    蕭槿望他一眼,心道簡直胡說,哪有一醒來就大好的。但她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她想起他手心的傷尚未完全癒合,又拽住他交代不要讓傷口碰到水。

    她這兩日照料他為他擦臉擦手時,發現他手心有幾道口子,傷口上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她由此終於知道之前他沾到她手上的血是哪裡來的了。當時老太太賓天,她心中悲切,又擔心他情緒不穩會做出什麼事來,也沒注意到原來他手心有傷。

    他方才對她又拉又抱,手上的藥膏早就蹭掉了七七八八,她對著他手上的口子蹙眉一回,一面拽著他幫他補塗,一面詢問他這傷是怎麼弄的。

    衛啟濯緘默少頃,道:「我那日趕路趕得急,這傷應當是被韁繩勒出來的。」

    蕭槿一頓,想就衛老太太的事情再勸他一勸,但瞧見他神色落寞,張了張口卻又不知說什麼好。

    其實眼下說什麼都是蒼白的,或許應該給他一些時間讓這件事沉澱一下,時間即便不能完全撫平創傷,也能最大限度地緩解哀慟。

    衛啟濯起身親自照應著蕭槿睡下,在她床前出神少刻,悄無聲息地出屋,向辱母詢問兒子何在,一路踏著夜色去看兒子。

    時值初更,寶寶早已酣然入睡。衛啟濯低頭望著兒子稚嫩的小臉,一時恍惚。

    能夠與蕭槿成婚生子,是他從前一度不敢想的,那於他而言是十分遙遠的事情。他那時候因為蕭槿的事情,不知經歷了多少矛盾掙扎。他甚至想,設若真有輪迴轉世,他一定不會忘記蕭槿。

    如今他沒有墮入輪迴,只是一切重來了。

    她不是他嫂子,他也不是她小叔。

    他們真的成了夫妻。

    衛啟濯有一瞬的失神。如今這般,就好像一場夢一樣,他不禁擔心下一刻就會撒然夢醒,他還是孑然一身。

    只是這夢並不全是美好的。

    他想起幾日前祖母離世時的場景,心頭漫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慟切。

    新仇舊帳,是該好生清算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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