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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33:00 作者: 海的挽留
    衛啟濯走得急,身邊沒有侍從跟隨,眼下被這群人圍堵,一時不得脫身,目光陰鷙已極。

    方才那群子弟平日裡雖然多胡天胡地的,但腦子是好使的,又沒有袁泰那樣的靠山,因而並不敢得罪衛啟濯,雖然袁志幾度攛掇,但眾子弟皆是縮在後面觀望。

    袁志平日裡威風慣了,何曾這般一呼無應,當下低罵了句「一群孬種」,招呼自家護衛死死堵住衛啟濯的路,自己擋在正中,氣勢洶洶道:「堂堂榮國公府四公子,又是朝中重臣,竟在鬧市上橫衝直撞縱馬狂奔,若是……」

    他一句話未完,驚見衛啟濯竟揚鞭朝他面門上抽來。他急急躲閃,但一側臉頰上還是重重挨了一下,登時皮開肉綻,耳朵嗡鳴。

    袁志呼痛捂臉,大喊耳朵被衛啟濯抽聾了,袁家眾護衛也忙忙上前查看自家少爺狀況。

    衛啟濯無暇支應他,乘隙揮鞭,縱馬而去。

    酉正時分,衛老太太氣息已經十分微弱。

    蕭槿方才六神無主之下,跑去衛老太太素日禮佛的佛堂跪著為老太太誦經祈福。但她心下不靜,她擔心在她離開的這段工夫,老太太會忽然咽氣,雖然這個念頭很不吉利,但她不得不考慮到這些。

    於是她再度回了老太太的臥房守著。

    傅氏此刻也是惶遽萬分,跪地為老太太燒香祈福,拉都拉不起來。她平日裡確實一直盼著老太太死,但真的到了這一日,她又害怕老太太真的會一命嗚呼,此刻拜神拜得格外虔誠。

    倒不是她突發孝心了,實在是她太了解衛承劭。衛承劭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孝子,老太太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他都能不眠不休、衣不解帶地在旁伺候著,在京師提起衛家三兄弟的孝順,那都是出了名的。

    如果衛承劭認定了老太太此番病倒是她在背後作祟,那是很難扭轉的。她如今已經不想著如何扭轉了,她只求老太太能挺過去,否則,衛承劭很可能會將喪母的悲慟發泄到她身上。

    到時候鬧得不可開交,她娘家也根本幫不了她,誰讓她嫁的是衛家。

    歸家的路,衛啟濯走過無數次,從前倒不覺什麼,但這回卻覺得格外漫長,漫長得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一樣。

    他心頭如同火焚,不斷狠抽胯下馬匹,攥在手裡的韁繩深深勒入掌心,割出血來,卻不自知。

    他雙目赤紅,急切地想要瞧見國公府那熟悉的門扉,然而耳畔馬蹄噠噠,卻始終望不見家門。

    仿佛隔著千山萬水。

    酉正一刻,昏睡已久的衛老太太忽然睜了眼,目光竟然頗為清明。

    一直守在旁側的衛承勉先是一喜,跟著心下便是一沉。

    這莫非是……迴光返照?

    蕭槿精神正高度緊張,見狀也是大駭。老太太頭先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目光也沒有焦距,如今竟是雙目炯然。

    衛老太太緩了一緩,低低問:「啟濯還沒回麼?」

    蕭槿見老太太清醒過來第一句話便是這個,心頭酸澀難當,鼻尖酸得厲害。

    衛承勉含著淚勉力笑道:「啟濯說他已在路上了,即刻便到。」

    衛老太太輕聲嘆道:「沒想到臨了臨了,人沒到齊。」

    前日剛趕回來的衛承劼聽見母親那句「人沒到齊」,登時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壓抑不住地痛哭流涕:「母親且等著,兒子再去瞧瞧,說不得侄兒已經到了門口了。」

    衛老太太輕輕搖頭:「怕是趕不及了。」說話間,目光慢慢掃向屋內眾人。

    三個兒子臉上全掛著淚,但都是強顏歡笑;段氏跟郭雲珠在一旁啜泣,壓抑著不敢出聲;傅氏嚇得腿軟,被丫鬟扶著都站不穩;蕭槿的眼睛已經腫成了桃子,面色蒼白如紙。

    幾個孫兒神色各異。衛啟渢難掩悲慟,衛啟沐低垂著頭,衛啟洵和衛啟沛默默抹淚。前些日子就歸寧回府的衛韶容哭得喘不上氣來,卻捂著嘴不敢出聲。

    衛嘉震立在郭雲珠身邊,垂手默然。衛老太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少頃,便轉了開來,看了辱母懷裡的寶寶一眼。

    她的娘家人也來了,整整一屋子人,躋躋蹌蹌,滿滿當當。

    「我還盤算著等啟濯回來,讓他講講見聞經歷,」衛老太太似是自言自語,「我的門牙也還齊全,說話不漏風,啟濯打小就愛聽我閒磕牙。他娘去得早,他懂事得也早,在我跟前時跟個小大人兒似的。別看他對人不冷不熱的,那時候性子其實極是靦腆,我每回捏他臉他都要跑,不知不覺竟然就這麼多年過去了……」

    「長大了好,長大了好,」衛老太太連說兩遍,一瞬的失神後,轉向蕭槿,「槿丫頭過來。」

    蕭槿一怔,即刻答應著上前握住衛老太太的手。

    「啟濯的性子我最是了解,」衛老太太歇了口氣,繼續道,「若真是趕不及,那也是命。你多勸著他些,莫讓他想不開。我在天上瞧著他好,也能安心。」

    「你跟啟濯好好的,好好教養霽哥兒,衛家的將來就擔在他們身上了,」衛老太太微微笑笑,「你兩個最好多生幾個,兒孫繞膝,多熱鬧。」

    這話要是擱在往常,蕭槿一定覺得羞赧,但是眼下她除了點頭讓老人家放心以外,已經別無舉動。

    衛老太太又對衛承勉等人虛聲敘話少刻,目光便轉到了衛啟渢身上。

    「渢哥兒來,我有話與你說。」衛老太太聲音愈加低弱。

    衛啟渢一愣,應了一聲,移步上前。

    不知過了多久,衛啟濯再抬眼,終於瞧見了自家門楣上那久違的匾額。然而他並未勒馬,而是大喝一聲「開門」,快馬加鞭沖了過去。

    衛啟泓正一身簡素端端正正地跪在國公府大門外,忽聞背後馬蹄聲與斷喝聲,登時大駭,慌忙爬起來躲到一旁。

    他才起身,他方才跪過的地方便被衛啟濯的馬匹踏得震天響,唬得他頭皮發麻。

    幾個門童也唬了一跳,但國公爺那邊早派人來迎四少爺迎了幾回了,他們也有個準備,倒是很快反應過來,迅速將門扇打開來,並對著衛啟濯迅速繞過照壁的背影傳話說國公爺讓他速去臨溪館。

    將門童的驚愕目光和匆忙行禮拋在身後,衛啟濯一路催馬奔往臨溪館。

    祖母夏月間喜歡住在臨溪館消暑,秋日裡又喜看臨溪館左近成片的楓林,因而會一直在那裡住到立冬,然後再搬去府邸東北方的大暖閣過冬。

    他算是在祖母膝下長大的,對於祖母的習慣太過了解。通往臨溪館的路他自小走到大,閉著眼睛都能摸到。

    在眾多兒孫之中,祖母也最偏愛他。他出門的這段時日裡,祖母一定沒少念叨他。

    他知道祖母一定在等他。

    衛老太太跟衛啟渢低語罷,幾乎已經耗盡了全身氣力。她喘了好幾口氣,才微微抬手指了指此刻異常安靜乖順的寶寶,以及郭雲珠身畔的衛嘉震。衛承勉會意,忙命人將兩個孩子抱到老太太面前。

    衛老太太的目光已經有些遲滯,對著兩個小曾孫看了半晌,眼神才重新有了焦距。

    老人家神容複雜,艱難喘息半晌,末了輕輕道了聲「造化弄人」。

    寶寶年幼,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已經認了人,伸出小手拉住衛老太太一根手指搖了搖,軟糯糯地叫了聲「祖母」。

    衛老太太嘴角漾起一絲笑,手指微蜷,輕輕勾住小曾孫的小手。

    衛承勉強抑悲慟,見母親嘴唇翕動,俯身細聽,只聽到老太太似乎在念叨著「槿丫頭」。

    蕭槿聞聽老太太在說她,趨步上前,伏在衛老太太唇邊,便聽老太太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我頭回見你便覺你極投眼緣……你說我們是否前生就見過呢。我活到這個年歲,許多事都能看得通透。這些年我算是瞧出來了,渢哥兒是為了你才不肯成婚的,雖說他極力掩飾,但還是瞞不過我,不論他承認與否……只我不說罷了……他不承認也是常理,他不想給你招麻煩……」

    「我甚至曾想過,興許我衛家前世欠了你的,這一世因你而致兄弟相爭大約也無可厚非。何況他兩個原本就暗暗較著勁兒,真當我看不出呢……罷了罷了,興許爭鬥總是避免不了的,這些個我也管不了了……」

    「啟濯那件事應當無礙,他腦子好使得很……我此番一去,說不準還能順道幫他一把……只是我熬不到瞧見結果那一日了……」

    衛老太太的語聲漸低至無,眼帘緩緩低垂,卻是硬撐著不肯闔上眼。

    衛啟濯問過祖母安置在何處後,便一徑縱馬奔到了曲廊下。他甫一勒馬,便翻身躍下馬背,瘋了一樣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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