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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12:48 作者: 一勺彩虹糖
「就它吧,」陶安然嘆氣,「我爸這人沒那麼多講究。」
說完,揪了幾根草,和祁遠分了分。
祁遠捻著枯黃的草,感覺老丈人應該不會保護他們倆了。
兔崽子們,不一巴掌削死就不錯了。
兩人舉著狗尾巴草上山,像在舉行一種神秘的儀式,配合著四周林立的墓碑,詭異中透著一股笑不出的幽默。
陶建軍的墓地在山頂上,視野和風水都頂好的位置,據說是早年發家時他給自己定下的。也許是冥冥中註定,倘若他不一早選中這塊寶穴,那待到他閉眼時的淒涼境況,母子三人怕是都挪不出余錢置這一畝三分地,那陶建軍同志搞不好到現在還在屈居在家裡的供桌上。
碑上的照片相當年輕,眉眼間和陶安然有幾分相似。
照片裡的人噙著笑,看著他兒子把狗尾巴草擺在自己碑前,看上去像是溫和地原諒了自己養的不孝子。
「爸,我過來看看您,」陶安然從旁邊松樹後面找出來藏著的小掃把,一點點清著四周圍掉落的松針松果和枯葉,「這是我男朋友……是,沒聽您的,我還是打算把這條路走到底。他叫祁遠,你們認識一下。」
祁遠拎著抹布鞠躬,「陶叔好。」
「人好看又聰明,勤奮努力又深情專一,是我賺了,爸。」陶安然拂去碑上的薄灰,重新站回來,「您給我留的『遺產』我差不多處置完畢了,可能不合您的心意,但都用在正事兒上了,沒揮霍。您不就怕我成個沒救的紈絝麼,現在看著……從今往後都沒機會了。」
「我快高考了,有陣子不能上山來了,這次兩手空空來的,您該罵就罵,反正我也聽不見,下回給您補上,燒房子燒美人,讓您在下面不寂寞。」
說完,他衝著冷冰冰的石碑鞠了三個躬,然後伸手摸摸碑上那照片,「下次見,爸。」
鼻腔泛著酸氣,陶安然擦了把眼角,拉起祁遠的手,「走吧。」
離開時,祁遠餘光落在墓碑上,暗自給了陶建軍一個鄭重的承諾。那句話很簡單,但他一時半會兒當著陶安然的面說不出口,即便說出來也會因為太過年輕而顯得不夠力度,像哄人的花言巧語。
漫長的時光總會證明,那些不必宣之於口的、密密地縫進骨血的深情。
按照司機師傅指的路線,陶安然和祁遠趕上了回市區的末班公交。
空蕩蕩的公交車,除了他們倆就只有睏倦得睜不開眼的司機。
兩人徑直走到後排,肩並肩擠著坐在了空間逼仄的塑料椅上,四條長腿蜷曲在可憐的縫隙里,膝蓋抵著前排椅背,有種無處安排的委屈。
「知道我為什麼要給曹叔錢嗎?」
「洗耳恭聽。」
「凡事都有個始終,如果說我住進曹家是開始,那這四萬塊錢就是結束。不管他們出於什麼原因接過了對我的撫養義務,這一年多總歸是給了我一個落腳的地方。這事懸著……我也不踏實,現在……總算能安穩地喘口氣了。」
陶安然目光一直偏向窗外,其實外面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清,唯獨映在玻璃上的他們倆的倒影非常清晰。想起這兩個月的渾渾噩噩,仿佛被巨石壓得難以呼吸的沉重,陶安然就想給自己脖子上掛個「此人傻逼」的牌子。
其實人哪那麼容易想得開,一年半內,他平穩的生活接二連三出故障,就像以前騎過的那輛大二八,破破爛爛,蹬一腳恨不得掉下來三個螺絲帽。他在將就著、粉飾著太平熬過兩個月後,終於決定動手「拆車」。
這一篇該揭過去了。
陶安然用力閉了閉眼,然後偏過頭,說:「眼睛疼,讓我靠會兒好不好?」
祁遠沒說什麼,把他腦袋摁自己肩上,伸手遮住了前面刺眼的亮光。
「睡吧。」他說。
不知道陶安然有多長時間沒睡過囫圇覺了,這晃晃悠悠的一個小時他竟然睡得格外香,無夢、踏實,險些睡得流口水。
車到站,祁遠手指抹抹男朋友嘴角,把人喊起來,在他腦袋上扣上帽子,領迷路小朋友一樣把剛睡醒還在散起床氣的人領下了車。
他們一路走回附中,到單元門前的時候已經十點來鍾了。
祁遠叫住邁腿要上樓的陶安然,從書包里摸出來一個紙袋,往他手裡一塞,「第一期還款。」
陶安然捏著紙袋一愣,「什麼?」
隨後摸出來內容物的形狀,立馬皺了眉,「你哪來的錢?」
「存的,」祁遠頓了頓,「不搶不偷,正路來的。」
陶安然瞪著他,心說真有兩萬存款,當時至於差點讓黃毛把手給剁了?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到什麼,撥開祁遠就回身去找,找了一圈,那地方果然空空如也。
回過頭,把紙袋摔進祁遠懷裡,「你車呢?」
祁遠直視著他,沒說話。
陶安然逼近一步,近乎兇狠地盯著他,「我問你,你車呢?」
祁遠肩背一松,笑了下,「賣了。」
陶安然又瞪了他兩秒,然後猛地轉身,不發一言地往樓上走了。
祁遠站在樓下,慢慢呼了團白氣,摸出手機來撥了個號出去。
陶安然在二樓接了電話,他趴在拐角的窗口上,探出半個人去看著樓下同時向上仰望的祁遠,「有病?隔了六米打電話?話費多了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