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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12:48 作者: 一勺彩虹糖
蔣敏的話被噎在嗓子眼裡,不上不下的緩了片刻,才側身擠到前面,打開了客廳右側的門,「這間,你住這間。」
陶安然沒說話,悶頭拖著箱子走了進去。
房間是細長格局,西邊靠牆擠了一張單人床,床兩側一側放衣櫃,一側放書桌,東邊餘下了一米寬的過道。單人床上鋪著藍色格的棉布單,被罩是淺黃色,枕套是墨綠,上面搭著紅白條枕巾——床品各有各媽,生的自有千秋。
「你和你弟弟住這間,我和……你叔住隔壁那屋。」蔣敏說著,急切地又補上下一句,「你弟在附中讀書,剛升初一,下午出去會同學了,晚會兒回來就見著了。」
「哦,」陶然安平靜地看著她,「那他睡床,地板我睡。」
蔣敏鬆了口氣,伸出手想拍下陶安然的肩,卻被他側身躲開了,只好尷尬地收回手,「休息吧,飯做好了叫你。」
陶安然一點頭,說了聲「謝謝」。
他的禮貌在蔣敏看來就是在無聲地說「不」,用少年特有的方式來對抗陌生環境。蔣敏掩上門,站在門邊愣了會兒,手背貼著眉心用力壓了壓,禁不住又發起愁來。她的這份愁從得知前夫過世那天就蝸牛爬坡似的一點點攢起來——十幾年的隔閡,從沒存在過的母子情,前夫與自己在物質生活上的落差……這些都成為細小的刺,緩慢地扎在蔣敏心窩上。
時至今日,陶安然的態度終於擊碎了她最後那一點幻想。
聽著門外腳步聲遠去,陶安然開始打量這間屋。
實話說,這地方破是真破。
半天,他發現自己腦子裡除了個「破」字竟然蹦不出別的來。
他捏捏自己羽絨服右側的口袋,那裡面有一張銀行卡安靜地躺著,像寺廟求來的護身符形狀。
銀行卡是他爸臨死前塞給他的,枯瘦的手攥著他的手攥得生疼,卡片嵌在他掌心裡,仿佛要切斷那微末的溫情。
陶安然揉了把酸澀的眼,蹲在地上拉開箱子,開始斟酌著把自己的東西一樣樣收拾出來——那些不常用的和老爸以前買給他的,最後還是留在箱子裡——這會讓他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全感。
不一會兒,蔣敏敲了兩下門,探進來半個身子,垂下的目光掃過箱子裡掏出來的雜七雜八,落在陶安然臉上,「然然,你的東西放在右邊柜子,我已經讓你弟騰好了——行李箱要放不進去就放床下。」
陶安然抬頭應聲,「知道了。」
蔣敏欲言又止,輕手輕腳關上門,轉身去廚房了。
陶安然收拾好東西之後挨著床邊坐下來。
正愣著神,手機在口袋裡振了下,他摸出來一看,是老媽——哦,不對,後媽發過來的簡訊。
「我和妹妹準備登機了,你到那邊家裡沒?」
他回:「到了,放心。」
過了一會兒,她又發過來一條,「要學著開朗些,和那邊家裡處好。」
陶安然盯著手機屏,又摸了下口袋裡的銀行卡,回了個「知道了」。
他頹然放下手機,茫然盯著半髒不白的牆壁,腦子裡抓不出什麼關於「未來」的合乎邏輯的想法來。
他爸沒了,按老爸的意思,除了抵債的那部分錢,剩下的都留給他媽和他妹。不過剩下的也沒多少了,七七八八一算,只勉強能支撐到他妹讀完大學。
近兩個多月,老媽辦所有跟財務有關的事兒都帶著他,陶安然多少理解她的意思,但這種理解讓他如鯁在喉。
該清點的都點完之後,老媽塞給他一個信封,裡面是鼓囊囊的兩萬塊。她沒多說,但陶安然給這包錢下了個定義——遣散費。
信封在陶安然柜子里壓了半個多月,老媽他們臨出門時候陶安然趁大夥沒注意,把信封壓進了他妹的箱子裡。
他不能拿她們娘倆的錢,怕老爸走的不踏實。
陶安然從小沒遭過大罪,頂大的一個罪就是他還在襁褓里時候爹媽離婚,一歲多老爸再娶。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個只會吃奶的小崽子,完全談不上挫折。
誰也沒料到重錘會毫無預兆地落下。
他17歲生日剛過,他爸就如山巒傾頹般倒了下去,砸碎了一切的安穩舒適。老爸公司的虧損和巨額債務拖垮了所有人,追債的人打到家門外,向他們展露出醜惡的嘴臉。
家門被砸爛沒多久,老爸查出了胰腺癌,捱了沒幾個月,人就沒了。
過往像鏡花水月一樣,被命運抬手一攪,就散了。
陶安然看著他爸被推進焚化爐,好好一個人進去,燒成一撮灰出來。
他跪在冰涼的鐵門外,喊不出聲也掉不下眼淚。他把自己變成一具提線木偶,跟著老媽按規矩辦完了喪事,從頭到尾,整個人都是木的,拳頭砸破了都覺不出疼。
老爸下葬前,他的兩個表叔也從外地趕回來,淡的米湯一樣的親情在生離死別前終於濃稠了一次。
再後來,他媽要帶著他妹回南方娘家,問了他的意見,他選擇把自己交給另一個從沒見過的媽。
他們聯繫上蔣敏後,老媽在他面前大哭一場,發泄了所有情緒。
陶安然忽然從飄著的狀態被一把拽回到現實里,摔了個遍體鱗傷。
他收拾好行李箱,離開熟悉的地方,一路上眼睛只敢向前看,再沒回過一次頭。
作者有話要說: 大修完畢,恢復更新,日更,每天12:00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