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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01:29 作者: 久嵐
有些陳舊的匕首,瞧著毫不起眼,卻能削金斷玉,那是裴孟堅在他十六歲時送與他的禮物,而今他轉送給女兒。
裴玉嬌歡天喜地收下來,插在腰間。
未時,天色略為轉陰,揚起的風兒稍許驅散夏日的炎熱,司徒修坐於冰鼎旁,穿著一身素衣,手中執信,閱覽後與賀宗沐道:「四哥雖在禁足,手下並不耽擱,前幾日鄭易竟去了江南。」
賀宗沐狐疑:「去江南作甚?」
「柳安才在那裡,」司徒修淡淡道,「父皇念舊,原本該革了他的職,卻貶他去揚州,想必過陣子仍要復起,三哥曾替他求情。」
賀宗沐有些了悟,輕聲問:「王爺,可要告知懷王殿下?」
其實他已有些察覺,原先司徒修做什麼,總要知會司徒璟一聲,然而上回撤掉姜左,處決暗衛,都不曾說與司徒璟聽,那姜左也不知藏於何處,在做什麼。
司徒修站起來,將信燒了,淡淡道:「你覺得本王該告知嗎?」
賀宗沐謹慎,瞧了馬毅一眼,鼓起勇氣道:「原也可不告知。」
在他們眼中,自家主子比司徒璟聰明,比他果斷,比他有才幹的多,何必要屈居人之下,被外人取笑,是司徒璟的一條狗?作為屬下,自然是不服氣的!只他們兩兄弟原先感情深厚,他們往前一句都不敢提,這回終見有些變化了,才敢說出心中想法。
司徒修嘴角翹了翹:「那便不告訴罷。」
他手一揚,信箋化作灰蛇,被風一吹,煙塵消失無蹤。
外面突然響起敲門聲,有隨從小聲而恭敬的道:「王爺,貴妃娘娘今兒請王爺過去用飯,說想著王爺瘦了,很是心疼。」
許貴妃相請,自然不好推辭。
長春殿裡,已設了家宴,司徒修到得宮中,一路過來,遠遠只見殿中甚是熱鬧,想起父皇對許貴妃的寵愛,允許她常見家人,莫非是請了許家人來?這也是常事,他暗自揣測,將將走到門口,只見一個少女穿著杏紅繡海棠的裙衫,月白色小團花裙,修長的脖頸間掛著瓔珞項圈,嬌俏可愛,秀美不凡。
她好像只林間小鹿,見到他,疾步走過來,輕聲笑道:「七哥哥,好久不見。」
☆、第044章
? 司徒恆成有四位姐妹,慶陽長公主便是其中之一,當年尚姚家長子姚敏中,育有兩個兒子,此姑娘乃姚敏中弟弟姚敏安的嫡長女姚珍。小姑娘天生一張甜嘴兒,逢人就愛笑,當年慶陽長公主帶她入宮,很得皇太后喜歡,故而幼時常來,與幾位王爺都是相識的,只皇太后去世,許久不曾相見。
若他沒有重生,定是如同原先一般,驚訝不已。
當年那個叫著他七哥哥的姑娘一下子竟長那麼大了,險些認不出來,然而現在,他面色淡淡道:「姚姑娘。」
並無一絲欣喜,點漆般的雙眸平靜如水,甚至還有些冷意,姚珍想起幼時,見無人與司徒修玩耍,她帶著響葫蘆走過去,吹響了逗他玩,他一下就笑了起來。
那時他也才十歲罷,卻已生得俊秀絕倫,讓她覺得他是世上最漂亮的少年了!
可今日再見,他沒有往日裡的親和,姚珍原以為自己在他心裡總能留下一絲痕跡的,她不由失望,賭了嘟嘴道:「七哥哥,你難道忘了我了?我以前送給你好幾樣東西呢!」
司徒修道:「本王不是認出你了嗎?何來忘記?」
他只是想與她保持距離。
上輩子裴玉嬌去世後,許貴妃曾想讓姚珍當他繼室,他沒有答應。
慶陽長公主司徒瑩慡朗的聲音響起來:「你二人還在敘舊呢?快些進來。」
姚珍盯了司徒修一眼,穿了小蠻靴的腳跺了跺,搶先走了進去。
「見過娘娘,姑母。」司徒修跟著走入殿內,笑著道,「沒想到是姑母來了,怎麼沒帶林茂他們過來?」
那時司徒瑩的兩個兒子。
「野得四處去玩了,現與相公在山東,一早嚷著要去看泰山。」司徒瑩尚的這個相公,喜歡遊山玩水,生得兒子也一個德性,長大以後,跟著父親便不太著家,大兒子更是志向遠大,要寫本遊記傳世呢!
見她氣得夠嗆,許貴妃笑道:「那是福分,尋常人想這般還成不了,只要對你好就行了。」
司徒瑩嘆口氣。
也就這點好了,姚敏中每回從遠房回家,除了奉上各種稀奇無甚,小別勝新婚,也是別有情趣的。
許貴妃吩咐宮人設箸,示意司徒修坐下:「今日原本就要請你來用膳,正巧你姑母帶著珍兒來,只男女有別,故而珍兒已是提早用過了。」說話間,各式佳肴擺滿一桌,全是司徒修平日裡喜歡吃的。
說起自己的喜好,許貴妃當真是一點兒不曾錯漏。
司徒瑩嘖嘖兩聲:「娘娘對你可真是好啊,我見璟兒來,都不曾這般。」
司徒修笑笑,當著她們的面把飯吃了,姚珍站在旁邊,時不時瞅他一眼,也曾在外面,遠遠見過他,他比記憶里長高了好些,好似也開朗了點兒,他原先總被人欺負,輕易不笑。
她記得自己問起他,他說,這樣看上去不是別人不理他,是他不理別人。
姚珍想到過往,越想越是生氣,他現在竟然一眼都不瞧她了。
敘了會兒家常,司徒瑩便帶著姚珍走了。
許貴妃剛才察言觀色,暗地裡已然有些了解,看來司徒修對姚珍竟然無甚興趣,這實在出乎她意料,她派人去了解過,裴玉嬌也是這等性子,還比姚珍愚笨些,加之他們年少時的交情,怎麼也不該如此啊!
竟是一頭霧水。
司徒修早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不過是想用姚珍來打發他,只哪有那麼容易?他立起來,忽然朝許貴妃行一禮。
許貴妃驚訝:「好好的,做什麼呀?」
「想必我讓娘娘為難了。」司徒修低垂著頭,「上回端午,我與五哥說了裴家大姑娘一事,這幾日思來想去,委實是有些異想天開,咱們做兒子的,何時能自己做主姻緣大事,必是要父皇准許的。假使五哥與娘娘說了,還請娘娘不要放在心裡。」
他突然挑明,許貴妃也不好裝不知道:「璟兒是曾提過,只我聽裴大姑娘想招婿,許是他們裴家自己心裡有一番計較。」
意思是,裴玉嬌不肯嫁人,她不能橫加插手,說得委婉,讓人挑不出刺。
司徒修眸中露出幾分憂鬱:「我也早知這些,故而才想請娘娘幫忙,畢竟在父皇面前,娘娘很有些份量,不然當初五哥也不能定下那門親事,只因此,娘娘已經出過一次面,更是難做,本王亦了解。」他聲音越發低了,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興許我該自己去求父皇,或者母后,三哥還與我說……」
許貴妃越聽越心驚。
這些年,她在司徒修身上投入了多少心血,如今為他娶妻,假使讓他以為自己一碗水端不平,只顧著司徒璟,他總是會心生不滿的,剛才甚至都已經提到司徒熠。
司徒熠跟司徒瀾乃兩隻小狐狸,兩人穿一條褲子,偏生皇上還挺喜歡司徒熠,若是司徒修就此抽身,甚至倒戈那邊,她兒子司徒璟該如何?勢單力薄,恐是難以對抗!許貴妃的手在袖中慢慢握緊,腦中思來想去,又想到裴玉嬌,她這等腦子,便是嫁給司徒修,自己也不難控制,只要籠絡好這對小夫妻,或者,裴家也能為他們所用。
世間事總是這樣,不是非黑即白,不是這條路沒了便沒有其他路,許貴妃在宮中走到今日,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她微微嘆了口氣:「我此前不知你對裴大姑娘用情如此之深,既如此,修兒,我自當盡力與你父皇說,天下父母心,便是在皇家,又哪裡有不希望自家兒女歡喜的呢?」
她許下了承諾。
司徒修眉梢微微一挑,暗想她剛才必是有番掙扎。
只她鐵石心腸,計謀百出,又有什麼為難得了她?他露出笑意:「謝謝娘娘。」
六月酷熱,三伏天裡,知了死命的叫。
裴玉嬌坐在冰鼎旁,仍覺窗外一股股熱氣湧進來,竹苓此時傷已經好了,正叫人拿著竹竿把知了從樹上粘下來,實在是擾人清夢,姑娘大午覺都沒法睡,眯了眯眼睛就被吵醒了。
丁香端來冰湯:「廚房才做的酸梅湯,姑娘喝一口解解暑。」
又酸又甜,裴玉嬌咕咚幾下就喝完了。
這幾日太熱,她也沒法去練功,與爹爹學了幾手擒拿,在屋裡稍許練一下,汗就流下來,她與竹苓道:「你繼續抓知了罷,也別浪費一會兒洗洗送去廚房,大哥,弟弟都愛吃呢。」
這東西肥肥胖胖的,炸了瞧著美味,可裴玉嬌自己不敢吃。
竹苓應一聲。
她便叫了幾個丫環去上房了。
路上遇到裴玉畫,裴玉畫朝她招招手:「大姐,來,我跟你商量件事兒。」
「什麼事兒?」裴玉嬌問。
「咱們一會兒去祖母那裡,跟祖母說,去莊上避暑好不好?」裴玉畫捏著她的小胳膊,笑得跟花兒一般,哄道,「祖母最喜歡你,你一說,祖母定會同意,這樣咱們就能去了。莊上啊風大舒服,還沒人管呢,咱們去釣魚,去山裡玩,去看他們種田,多有意思!一年也就這麼一回,你想想,二妹很快就要嫁的,還有這種日子嗎?」
裴家三個姑娘,除了裴玉英外,那兩個都不像她這般成熟,一拍即合,裴玉嬌連連點頭:「好,好,快些走!」
二人急匆匆就去了上房。
太夫人將將起來,聽說兩個姑娘來了,笑著道:「都沒睡午覺那?這種天,多睡睡才好挨過去。」
「睡了,又醒了!」裴玉嬌道,「就是有冰也熱,那知了也煩,竹苓使人去弄呢,一會兒你們有炸知了吃。」
「這天上火。」太夫人笑。
裴玉畫道:「哥哥他們愛吃,再說,也沒幾隻,我就不信他們能爬多高呢,頂多幾十隻罷。」她也開始叫熱,「祖母,這天兒真熱啊,我感覺比去年還熱一些!」
太夫人悲天憫人:「不知外頭可鬧旱災,又得死多少人。」
兩個姑娘互相看一眼,裴玉嬌想到父親與哥哥弟弟說的話:「水利做好了,就不容易鬧旱災,沒水的地方可以流過去,或者平時存著水。」
聽起來一知半解,太夫人笑起來:「是,還得靠著官員呢,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
見她們說著歪了,裴玉畫著急,朝裴玉嬌使眼色,裴玉嬌瞧見了,忙道:「祖母,京都那麼熱,咱們不如去莊上避暑罷,那邊還有溫泉呢,泡著又舒服,還有野味吃,上回梁大叔送來兩隻狍子,祖母不是也說好吃嘛。」
這兩個小丫頭!
其實太夫人早瞧出來了,只是逗她們呢,瞧瞧這會兒忍不住了,太夫人笑道:「你們想去玩玩也好,我瞧著待在京都都熱瘦了,下巴都尖了一樣,不過去歸去,我使個事情你們做。」
但太夫人還賣關子,等到裴玉英一起來了,才說叫她們去莊上,學著管一管事兒,點算下莊上收入,種了什麼,一年是虧還是賺,又養了什麼,叫她們都注意著些。因京都權貴,沒有哪家是沒有莊子的,到時候她們嫁人後,有長輩的要幫著管,沒有長輩的,更不輕鬆。
三人一口答應。
馬氏怕裴玉畫玩野了,千叮囑萬叮囑,又派了六個婆子,六個丫環看著,這才放心,至於裴玉嬌兩姐妹,太夫人素來信任裴玉英,有她在,頂著半個主母了,只派了個管事嬤嬤去,並不怎麼擔心。
等過了一日,東西收拾好,她們便去了莊上。
在車上,三個姑娘嘰嘰喳喳,一點兒都不再覺得炎熱,哪怕裴玉英不曾想著出來,此時也是心情大好,畢竟她也還年輕,哪裡不嚮往外面的世界呢?只仍記得太夫人叮囑:「別太貪玩,等過了六月咱們便回去!」
「哎呀,二姐,能別這麼掃興嗎?」裴玉畫撇撇嘴兒,「難得出來,我可不想著回去。」她拉著裴玉嬌的手,「咱們啊到那兒,先吃上一頓野味,第二天就去山上的果子林玩,第三天去釣魚,第四天,再去那邊的鎮上走走,對了,等到休沐日,哥哥跟應麟也會來的。」
聽著她歡快的語氣,裴玉英也笑起來。
是啊,想這麼多作甚呢,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相夫教子,總也沒有這等姑娘般的日子了,只她不放心姐姐,想著到莊上,定得找個時機問問,最好父親能有法子,叫妹妹早些有個合意的相公。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揚起陣陣煙塵,過了大半日才到雲縣的莊上。
那裡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只零零總總見到好些丫環婆子,小廝,得有幾十號人陣勢不小,還是有些吃驚,只想畢竟是姑娘家,又沒個主母陪著來,這才更周到了些罷。
莊頭胡起高與妻子李氏過來見禮,笑道:「也不知姑娘們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備好了,姑娘們可先洗澡。」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們了,不用太拘束,咱們口味不挑,揀著可口的便是。」
那夫妻二人連聲答應。
等他們走了,裴玉畫問:「怎得不說帳本的事兒?」
「先不急。」裴玉英很是能幹,也足夠冷靜,「咱們先觀察幾日。」又看一眼管事嬤嬤,「您也別提前說,祖母要咱們突然查一查,總不是什麼都沒有。」
她懷疑是不是有貓膩,祖母藉故考他們。
管事嬤嬤點點頭,她姓陳,跟著太夫人大半輩子了,此次來,當然是為輔佐三位姑娘。
裴玉嬌在路上流了汗,這就去與裴玉畫洗澡了,裴玉英又去各處看了看是否穩當,又把小廝叫來,叮囑著夜裡好好巡邏,沒有一處不錯漏,那莊頭夫妻看著連連咋舌,暗道這裴二姑娘倒是厲害,難怪提起她,無有不敬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