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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01:29 作者: 久嵐
    風中,忽然有股甜味傳來。

    她鼻子一動:「是蜜餞呀。」

    要說她這渾身上下,哪兒最靈巧,必是鼻子。

    孟楨從袖中拿出一盒甜食:「是蜜餞,不過不是普通的蜜餞,這裡頭放了特殊的花蜜,很好吃,你要不要嘗嘗?」

    兩丫環看他走近,露出戒備之色。

    裴玉嬌有點饞,可不能白拿別人的東西啊。

    見她坐著不動,不曾討要,孟楨頗有點失望,這小姑娘比想像中難求的多,個個都說她傻,可他接近了,卻發現並不是,她還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而且傳說中是個小饞鬼,也不作數。

    可他正要走時,卻聽裴玉嬌道:「我有棗糕,咱們換著吃,好不好?」

    孟楨笑起來,還是個饞鬼。

    「好,換罷。」

    裴玉嬌把棗糕遞給他,他把蜜餞給她。

    「太多了,」她把蜜餞倒在帕子裡,「我的棗糕很少的。」

    以物換物,她覺得挺公平,不算白拿。

    孟楨道:「我並不愛吃,你全拿去吧。」

    她搖頭:「不,你肯定買了很多錢的,你……我只要幾顆。」

    順著她的目光落回自己身上,一身半舊衣袍,確實落魄。

    他自嘲一笑,小姑娘覺得他窮,不肯占他便宜,竟有這等憐憫的心,只是顯得有些笨拙。她不知道,這種表情表露出來,只會讓人更加難堪。

    所幸他知她愚鈍。

    「不打緊,你全吃了罷。」他沖她溫和一笑,飄然而去。

    裴玉嬌拿著蜜餞,不知道怎麼辦,跟竹苓說:「你幫我去還給他?」

    竹苓沒說呢,澤蘭道:「他在侯府白吃白住的,就算姑娘吃他一盒蜜餞又有什麼。」

    比起竹苓,澤蘭刻薄多了。

    裴玉嬌眉頭皺了皺。

    難怪司徒修只打澤蘭,對竹苓卻很好,常賞她東西,命她好好照顧自己。只可惜,竹苓年紀大了,後來嫁人生子,不曾有時間再入王府,那次也沒陪她去宮中,她被毒蛇咬……想起那滋味,突然渾身一顫。

    為什麼會有毒蛇呢?為什麼只咬她?她一點想不明白。

    許是自己上輩子倒霉,就是那麼命短。

    她吃了一塊蜜餞,又香又甜,想到自己原是要嫁給孟楨的,心情頗是複雜,不知這事兒是好是壞。

    不過,孟楨總是比司徒修好多了。

    她不嫁給他,就不會去宮中賞花,總能活長點,也能多陪陪家人呢。

    吃了幾個,又想起裴玉英,她連忙從鞦韆上下來。

    走到裴玉英住的攏翠苑,只見丫環們個個都在外面,她問大丫環心蓮:「妹妹呢?」

    「在屋裡,不讓奴婢們進去。」

    「哦!」裴玉嬌快步走到門口。

    剛剛站定,便聽到極輕的啜泣聲。

    輕的如果不仔細聽,根本也不知道是在哭。

    她定定的立在那兒,第一次知道妹妹是會那樣壓抑的哭的,那哭聲好像針尖一樣,一下一下扎在她心裡,她聽著難受,忍不住也哭起來。兩姐妹,一個在外面,一個在裡面,哭成了淚人,但很快裴玉英就發現了。

    她一擦眼睛,嗓子干啞的道:「心蓮,是誰?」

    門一開,裴玉嬌撲入她懷裡。

    看見滿臉淚水的姐姐,裴玉英怔住了:「剛才是你,你哭什麼?」

    「我聽見你在哭,我也難受。」她揉揉眼睛。

    「哎,你這痴兒!」裴玉英拉她進來,把門關了。

    「周哥哥不是騙你的,你莫傷心了。」裴玉嬌不忘正事,「你莫要去嫁給別人。」

    那徐涵雖有才華,生得也好,就算與沈夢容比,也不遑多讓,故而當年妹妹嫁與他,長輩們都很欣喜,而且一開始夫妻二人也算和睦。可後來不知為何,一日日淡了,知道妹妹不能生育,竟是一點不顧往年恩情,連著納妾,惹得父親大怒,差點把徐涵砍了。

    可妹妹攔住了,依舊做著徐夫人……

    她越想越難過,這輩子絕不能再讓妹妹嫁給徐涵!

    裴玉英莫名其妙:「什麼嫁別人,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些事了?」

    「姑娘家不都要嫁人的?你跟周哥哥有誤會。」裴玉嬌道,「那玉佩是他不小心掉的。」

    裴玉英冷笑道:「他還會利用你了。」

    「不是,不是。」她連忙擺手,「是我去找周哥哥的,我看到你們說話,你打了周哥哥。」

    裴玉英默然。

    「不如等周哥哥想想法子。」裴玉嬌道。

    「你懂什麼?」裴玉英轉過身,看向窗外,「又不光是他。」

    今日,周夫人也在她心口戳了一刀。

    因她早早失去母親,姐姐又是愚鈍人,父親常年在外,令她早慧,也越發堅韌,故而雖是難過,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求周夫人,。

    這不可能!

    她態度十分決絕,裴玉嬌不敢再勸,可她也不能讓上輩子的事情重演一遍,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第007章

    ?  京都連著下了兩日的雪,在地上厚厚覆蓋了一層,直到今兒早上,太陽才露面。

    屋檐下的冰棱融化了,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水。

    司徒修手裡拿著裴玉嬌掉的簽文,百思不得其解,天下真有此等奇事,他二人竟然一起重生?

    也許,該去見見她。

    「馬毅。」他吩咐貼身隨從,「你派人去盯著裴家。」

    裴家大兒子裴臻尚在大同,老侯爺又已致仕,上回盯了一次去明光寺,馬毅已經很奇怪了,怎麼又要來?正疑惑間,又聽主子緩緩道:「盯著裴大姑娘一舉一動。」

    馬毅這下更混亂了,京都聰明人不多,可笨的人更少,裴家大姑娘就是以傻出名的,為什麼主子要去在意這麼一個傻姑娘?他突然感覺腦袋裡像被塞了一團漿糊,完全無法理清。

    「你大概想不明白。」司徒修淡淡道。

    「是,屬下不解。」

    「你不需要了解,只用照本王說得做。」他一身華袍,微微往後靠與太師椅上,言辭間不容置疑。

    馬毅肅容:「是。」

    外面腳步聲匆匆,賀宗沐進來,撩袍行一禮,把手中東西遞上來:「姜左寫的手札,請王爺過目。」

    司徒修沒有看,他當然知道寫了什麼。

    這是姜左送來的第十一本手札,當年就是因這本手札暴露,父皇大怒,不止罰了他,還把裴玉嬌指給他當王妃,令他成為京都笑柄。可當時裴臻卻是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成為他岳父,榮辱與共。

    故而這道聖旨,細細想來,令人不解。

    果真聖心難測!

    司徒修閉目沉思片刻:「叫姜左辭了職務,離開京都。」

    「王爺!」賀宗沐大驚,因這姜左乃司徒修的得力心腹,這些年不知道掌控了多少官員的秘密,正留待日後起用,假使讓他放手,豈不是多年功夫白白浪費?他難以理解,懇求道,「還請王爺三思。」

    司徒修淡淡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姜左已不安全,我亦不想將來授人與把柄。」

    「怎麼會?」賀宗沐睜大眼睛。

    「去吧。」他不肯再解釋。

    賀宗沐無奈之下只得聽命。

    司徒修把手札燒了。

    該記的,他早已記住,不該記的,他暫時也不會記得。

    望春苑裡,仍如春天。

    裴玉嬌寫了會兒字,手微微發酸,叫竹苓給她按兩下。

    澤蘭瞧著眉頭皺起來。

    好像就是從那日摔傷起,主子就不喜歡使喚她,什麼事兒都叫竹苓,可竹苓刻板老實,哪裡有她能幹?當初太夫人派她來,便是覺得大姑娘傻,想著她精明伶俐,可以協助,誰想到,如今自己卻是這個光景。

    一點沒有地位,連外頭的粗婆子都要看不起了!

    她擠開竹苓,上前兩步給裴玉嬌按:「姑娘,我這手藝可不比竹苓差。」

    裴玉嬌看她硬來,倒不好拒絕。

    畢竟澤蘭最近也沒犯錯,只她心裡有了疙瘩,就對她信任不太起來。

    「看姑娘剛才寫字時,好似有心事。」澤蘭問,「可是為二姑娘?」

    裴玉嬌臉色一黯。

    不就是為裴玉英嘛。

    因為周繹現在還沒個消息,眼瞅著明日就過年了,過完年,很快到二月,三月……記憶里,前妹夫徐涵是三月被點了探花,後來天有些熱,應是五六月,妹妹與他相識,徐涵來提親,簡直就是一轉眼的時間,妹妹就嫁出去了,要是不快點兒,阻攔不了。

    周哥哥到底在做什麼呢?

    「我,我該怎麼去找周哥哥?」裴玉嬌突然發問。

    周繹不來,她見不著,便不好問。

    澤蘭眼睛一轉,給她出主意:「這容易呀,去找大公子,大公子經常出門的,見誰不方便?」

    裴玉嬌恍然大悟。

    看來澤蘭還是有幾分聰明的。

    裴玉嬌急忙忙去見裴應鴻。

    裴應鴻正練完一套拳,渾身濕漉漉的,要去洗澡。

    聽說她來,頗是奇怪,卻也很歡喜:「嬌妹妹,你怎麼來了?」

    他在外面披上件大氅,英姿挺拔。

    雖說二叔沒有父親俊美,可兩個兒子卻不差。

    裴玉嬌想到爹爹,掰了掰手指,還有大概三個月,爹爹就要從大同回來的,可惜爹爹沒兒子,不然定然不會比大堂哥差。想歪了,她趕緊回過神,問裴應鴻:「大哥,你最近看到周哥哥了嗎?」

    「周繹?沒看到……」裴應鴻略微謹慎,他從母親那裡得知周家不肯與裴家結親,對周繹還有幾分生氣呢,當然不會主動去找他。再說,裴玉英也不是他親妹妹,平時不熟絡,他並不想插手。

    聽說沒見到,裴玉嬌很著急,伸手去拉裴應鴻的袖子:「我有事兒問周哥哥,你能不能給我傳個話,我想見見他。」

    「什麼話兒?」裴應鴻摸摸她的頭,「你別急,真要見,又不難。」

    「你問他玉佩的事情,還有……就說我二妹很快要嫁別人的。」

    裴應鴻噗的一聲:「別胡說,你妹夫人影兒都沒有呢,怎麼嫁人?」

    他還笑,裴玉嬌急得要死:「反正你替我約個面,大哥!」

    裴應鴻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見她那麼著急,也硬不下心,想了想道:「過完年就是上元節,咱們都要去看寶塔燈,今年周家肯定還在懷香樓定了雅間的,到時我帶你偷偷過去,見一見可行?因為現在過年,都很忙,我怕約不到他。」

    他們這些公侯世家,向來會享受,上元節必定要熱鬧熱鬧的。

    而那天最熱鬧的地方,當然是在寶塔燈那塊地段,他們裴家也不例外,每年公子爺姑娘們都在樓上觀燈。

    裴玉嬌點點頭:「好,那你記得帶我去。」

    裴應鴻笑著答應。

    她總算放心了。

    等到第二天,便過年了,一家子聚一起吃年夜飯,只都沒有往日裡來得歡快,因為少了裴臻,都在擔心他,只有裴玉嬌知道將來的事情,反而沒有憂心,她最憂的就是二妹。等著陪太夫人回去,裴玉嬌輕聲道:「祖母,雖然周夫人不喜歡妹妹,可周哥哥是喜歡的。」

    正因為喜歡,所以那時哪怕妹妹嫁人了,周繹也還關心著她。

    「哦?」太夫人驚訝。

    破天荒的,這痴兒還跟她說男女情事。

    她認真道:「嬌兒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夫人既然不喜歡,咱們女家是不能趕著上去的。」

    「哪怕明知道二妹傷心,也不能?」裴玉嬌心想,假使可以求得周夫人回心轉意,她定然會去求,可周夫人比起周哥哥,更不好見了,再說,周哥哥比起她,在周夫人面前,說話當然份量重上很多。

    太夫人沉吟不語。

    她也是高門大戶出身,骨子裡是高傲的,那日請了周家,已算是屈尊相問。怎麼還能進一步去求,讓人笑話?裴玉嬌到底是傻,對自個兒的身份不知道愛護。

    而裴玉英卻是像了她,不喜求人。

    只這孩子懂得關心姐妹了,太夫人仍是很歡喜,柔聲道:「嬌兒,有些事不能強求,順其自然。」

    可順其自然,妹妹就慘了!

    裴玉嬌嘆口氣。

    太夫人又道:「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明白。」

    「所以,嬌兒,別鑽牛角尖。」

    裴玉嬌眼睛一亮:「還有別的路!」

    她之前一根筋,只以為不嫁周繹就必定嫁徐涵,但想一想,也不是,她既然一開始能阻攔妹妹掉入池塘,定然還能想法子阻攔徐涵!

    未必一定要妹妹嫁給周繹。

    「總算知道了。」太夫人看她恍然大悟,笑著道,「孺子可教也,你比以前聰慧的多。」她頓一頓,「既然你聽得懂,祖母便告訴你,周夫人也不是不喜歡玉英,只是因為與許家結親,對他們周家有益。」

    「有益,就要拋棄妹妹?」她忽然想起一句話,「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我的好嬌兒,咱們不做小人,但別人追逐利益,也不能說全錯,尤其家族興亡,不是那樣簡單的。」

    是說不好隨便評價周夫人嗎?裴玉嬌點點頭:「三人行必有我師。」

    太夫人笑起來:「這話亂用了,該用,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聽得懂嗎,嬌兒?指責別人不如三省吾身。」

    後面那句她明白,裴玉嬌嗯了一聲,仔細想了想道:「別人的事我們管不了,妹妹以後嫁個好人家就行。」

    太夫人欣慰:「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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