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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5 00:01:29 作者: 久嵐
    想起上輩子,澤蘭在王府犯了錯,被司徒修命人用鞭子狠狠抽了幾十下,趕出王府。當時她也是一腦袋漿糊,不知道澤蘭做了什麼。

    可司徒修說,她的人,她管不好,他替她來管。

    微微捏緊拳頭,裴玉嬌道:「不是三妹推得我。」

    澤蘭訝然,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有點心虛,囁嚅道:「奴婢,奴婢瞧見的……」

    「你定是瞧錯了,三妹沒推我,應是別人,都擠在一處,或是意外。」裴玉嬌略挺起腰,教訓下人得有些氣勢,她一直不曾學會,可現在重活一遍,什麼都得試試,她把下巴也揚了起來,「你以後莫要再騙我,不然我告訴祖母。」

    澤蘭驚得臉色發白,記憶里,裴玉嬌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所以奴婢們在她手下當差,最是舒服。

    可現在,她竟然會訓斥自己了!

    她咬住嘴唇道:「是,奴婢省得了。」

    她確實也沒瞧見是誰推的,心思全在沈夢容身上,至於為何要說裴玉畫,因她有日空閒,學著姑娘們在園子裡撲蝶玩,結果撞到裴玉畫,被裴玉畫狠狠扇了兩個耳光,羞辱她沒有自知之明。

    今兒,這仇卻沒有報成!

    看澤蘭認錯,裴玉嬌頗是欣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澤蘭陪著她好些年,她也不希望她最後落到上輩子那樣的結局。只費腦筋多了,頭又有點疼,她皺著眉道:「竹苓,你給我揉揉。」

    那一跤還是摔得挺重的,撞到石頭上,腦袋中央鼓起了個包,還流過血,被竹苓碰到,她疼得叫喚起來。

    「大夫說要多休息,腫慢慢就消了。」竹苓收回手,扶住她胳膊,「姑娘,光靠揉是揉不好的,還是早些回去躺著,奴婢給你念故事聽。」

    裴玉嬌學字學不好,太夫人,裴臻都不捨得責備,故而便是去女夫子那裡,也是玩兒,看書不得法門,還得竹苓跟澤蘭講解著,她才聽得懂。

    然而,嫁給司徒修之後,她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他得空就檢查課業,寫錯字要打手心,寫不好要打,不明其意也要打,這麼三年下來,如今也有幾分功夫。

    裴玉嬌微微一嘆:「我自己看書吧。」

    竹苓驚訝。

    「咱們沿著園子回去。」裴玉嬌當先走了。

    初冬蕭索,萬花凋零,唯有jú花燦爛,開得從從容容的,原先她愛坐的鞦韆尚在花木中掛著,上面落著兩片枯葉,被風一吹,好像蝴蝶般飛起來。

    她忍不住笑了,雖然還是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重生,可這樣真好啊,站在陽光里,她心中生出無限喜悅。

    她變小了,能說能動,還能看到祖母,看到家人,真好呀!

    她高興的坐到鞦韆上,跟竹苓道:「你推一推。」

    「姑娘,風大,咱們回去吧。」可竹苓實在怕她著涼,哄道,「過兩天傷好了,咱們再出來,奴婢推你玩一天都沒什麼。」

    澤蘭也勸。

    裴玉嬌撒嬌道:「就玩一下,好不好?」

    她嘴角翹著,兩個梨渦露出來,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竹苓的心立馬軟了,哪裡能拒絕,手不由自主放在繩索上:「姑娘可抓好了。」

    用力一推,鞦韆直往上盪去。

    棉裙在空中飄起來,裴玉嬌咯咯地笑,搖著兩隻小腳,別提多歡快,以後又能天天來這兒玩了!

    從鞦韆上下來,三人要回去。

    路過西邊的海棠樹叢,從裡面突然走出來一人,穿著天青色的棉袍,頭戴同色方巾,眉清目秀,滿滿的書卷氣。

    裴玉嬌認識他。

    他是裴家的遠房親戚,來京趕考借住在侯府,和善溫柔,是個討人喜歡的哥哥。太夫人本是準備將她嫁給他的,誰想到,後來一道聖旨,她被皇上指給司徒修。

    裴玉嬌嫣然而笑:「孟表哥!」

    她五官與她生母十分相像,精緻無比,這一笑,直如滿樹的桃花綻放般穠麗,孟楨看得發愣,都說裴家大姑娘不通人事,可她這樣的表情,分明跟正常的小姑娘一樣,叫男人動心。

    回過神,他彬彬有禮道:「玉嬌表妹,聽說你摔傷,我還在擔心呢,沒想到你竟會出門,可是好了?」

    裴玉嬌道:「沒好呢,頭上還疼著,只是急著去看祖母才出門。」說著目光落在他手上,驚嘆一聲,「這松鼠好可愛啊,是你刻的嗎?」

    孟楨有一手好雕工,師從他祖父,手裡這隻松鼠胖乎乎的,憨態可掬。

    「閒來無事,隨手之作。」他遞給裴玉嬌,「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吧。」

    裴玉嬌下意識伸手去拿,可瞬間想起自己做王妃之後,有時會有人奉承,送些漂亮的東西,她心動忍不住收下,結果惹怒司徒修。說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又說她做了什麼功勞,敢拿別人的東西?強迫她親自送回去。

    那時真丟人啊!

    裴玉嬌嘆口氣,但現在想想,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哪怕只是小東西,不是自己的,便不該拿。

    她腦袋轉得慢,想這麼個事兒竟是好一會兒,孟楨看她定定的,又覺像個傻子,只樣子長得好,凝然不動,睫毛忽閃忽閃,滿滿的嬌憨。

    竹苓攔著道:「咱們姑娘不能要,還請孟公子收回吧。」

    然裴玉嬌名聲在外,不知道這些個,想做什麼下人攔不住,故而孟楨並不理會竹苓。

    可裴玉嬌也跟著道:「嗯,我不能要,無功不受祿,你刻這個東西肯定很累的,我不能白白拿了。」

    孟楨驚訝,眼睜睜看她走了。他沒有想到裴玉嬌會拒絕,剛才分明很喜歡這個松鼠,可能是因為害羞?他想起上個月在園子裡遇到裴玉嬌,她坐在鞦韆上,一邊玩著一邊吃東西,那日陽光落在身上,白玉無瑕。

    這樣的姑娘,就算傻點又有什麼?一張白紙,正好任人塗抹。

    反正他也不怕丟臉,孟家破落之後,他寄人籬下,若是娶了裴玉嬌,嫁妝豐厚,人又漂亮,沒什麼好可惜。

    他把木松鼠放回袖子,望一眼她的背影,轉身而去。

    走得一趟,裴玉嬌累了,任由丫環替她脫了外衣,換上乾淨的棉襖。

    澤蘭在耳邊嘀咕:「那孟公子也是,當姑娘什麼呢,竟然敢送東西。」

    雖然姑娘傻,可也是十五歲的人兒了,澤蘭目光往她胸口瞄,鼓鼓囊囊的,比誰發育的都好,這幅身段,怎麼能算孩子?

    「若是沈公子倒也罷了。」她想起那年輕公子,臉孔發燙。

    男兒皎如玉樹臨風,俊雅無雙,世間少有,如此公子,縱被人說私相授受,無規無矩,她都願意接受他送的東西。

    只這話,竹苓不贊同:「誰送姑娘都不能要,再說,沈公子何等人物,豈會送?未免玷污他的風采。」

    澤蘭笑道:「甚麼玷污不玷污,他還扶了姑娘起來呢。」

    裴玉嬌昨日被人一推,無暇分心去看沈夢容,踉踉蹌蹌往前跌了好幾步,一頭栽在他腳邊,這是她最丟臉的時候。為這事兒,上輩子後來就算再聽到沈夢容的名字,她也沒生過要看的心,竟是從不曾見過。

    別人都說生得俊,倒不知比起司徒修又如何?不過,不管能否比上,沈夢容為人肯定比他和善,至少願意扶她起來,若在王府摔倒,司徒修定會板著臉,訓斥她連路都不會走。

    所以,他教了她那麼多,又如何?她不喜歡他的冷,他的專制。雖然是個傻姑娘,可誰不希望相公疼自己呢?

    裴玉嬌咬了咬嘴唇,再不想這惡夫子了,叫澤蘭拿書過來。

    兩個丫環奇怪,澤蘭只當笑話看,畢竟姑娘笨,從來不會自個兒看書,卻沒想到裴玉嬌看得津津有味。

    眼見兩人呆了一般,裴玉嬌忽然意識到,是不是有點魯莽,因為在所有人眼裡,她還是上輩子的那個自己,不應該懂這些……以後太夫人問起來,她怎麼答,是司徒修教的?太夫人定會受到驚嚇。

    這種事,不可說,她本能的覺得不對。

    想了又想,裴玉嬌假裝不會看,把書又給竹苓:「你來念,我,我後面不認識了。」

    兩丫環這才覺得正常。

    竹苓念給她聽。

    裴玉嬌認真道:「等我傷好了,我要跟夫子好好學,你們給我準備好筆墨紙硯什麼的,到時早點喊我起來。」她頓一頓,又添一句,「我不能總教人替我擔心,學好了,祖父祖母都高興,還有爹爹,爹爹很快就會回來的。」

    姑娘有些懂事了,竹苓當然欣慰,不過不知老爺何時回,也不知是不是會吃敗仗,只見姑娘這幅興致勃勃的模樣,卻不好澆冷水。

    唯有裴玉嬌明白,裴臻有勇有謀,便是暫落下風,也終會旗開得勝,成為京都人心中的大英雄。

    到時候,可威風了,皇上賞下黃金萬兩,還有一對兒良駒,爹爹帶她騎大馬,她掰著手指頭開始數日子。

    ☆、第003章

    ?  太夫人這幾日心神不寧,眼瞅著要過年,大兒子那裡還不曾有好消息,生怕他不利,她有心祈福,只最近身子不太舒服,再三叮囑馬氏,必得多進些香火。

    馬氏笑著點頭:「兒媳本也要去,只為另一樁事,想讓嬌兒去求個簽,明年都一十六了,我這做嬸嬸的心裡焦急。」

    侯府大兒媳一早去世,太夫人年邁,多數事都是馬氏打理,而姑娘嫁人,涉及兩個家族,馬氏時常代老夫人應酬眾家,夫人間都有默契,走動時,有兒子的暗自就得要相著未來兒媳的。

    而這成親又有長幼之序,東平侯府可不得先把裴玉嬌嫁出去?馬氏也是為難,與人提起這事兒,她沒有底氣。

    太夫人並不責備。

    誰叫裴玉嬌天生少一竅呢,嫁不出去,不是馬氏的罪過。

    沉吟一聲,太夫人道:「求個簽也好,只不用勉強,倒是周家那兒,上回送了香梨,周夫人竟立刻回送十幾匹錦緞,有些見外。」

    馬氏一愣,遲疑道:「會不會只是周夫人客氣?」

    這周家,也就是曹國公府,兩家來往已久,裴玉英與周家長子周繹郎才女貌,青梅竹馬,眾人都有默認的意思,來年不定要結親的。

    中途生此變化,莫非周家覺得裴臻無望?還是……聽聞周家最近與許家過從甚密,許家大姑奶奶乃皇貴妃,為皇上育有一子一女,兒子司徒璟早早被封為懷王,自打太子被廢之後,頗得重用,常在戶部行走,為皇上分憂解難。

    而他們家,馬氏在袖中不由自主捏緊帕子,假使裴臻戰敗,必是一落千丈,老侯爺往年南征北戰,身體不堪重負,前幾年已致仕,相公裴統中規中矩,皇上提起他,稱是無乃父之威。

    裴家,所有榮辱都寄於裴臻一身,馬氏眉頭皺了皺:「母親,過幾日,不如請周家一敘?」

    總歸要探個清楚。

    太夫人答應了。

    雖是進香祈福,也選吉日,幾人準備好去上房告別,太夫人叫裴玉嬌上來,瞧瞧她的花苞頭,叮囑道:「等會兒跟著去,各處都小心點兒別再凍著,摔著了。」又叮囑丫環看好人。

    知道是要為父親祈福,裴玉嬌點點頭:「知道了,祖母,不過爹爹肯定能得勝回來的!」

    她滿滿的自信,太夫人笑著道:「得承嬌兒吉言了。」

    跟在馬氏身後,她們一眾女眷依次去垂花門坐馬車。

    京都最叫人信服的寺廟乃明光寺,百年歷史,在風雨飄搖中久立不倒,歷代皇帝登基都令主持大鑄神佛金身,每日香客來來往往,甚是熱鬧。

    不過冬日,比起風景秀麗的春夏,人到底少了一些。

    在車裡,裴玉嬌依著裴玉英坐,裴玉畫與她們離了一段距離,三人雖是姐妹,可有大房二房之分,總歸不如一家親密。且裴玉英向來不喜裴玉畫,雖然上次裴玉嬌說是意外,她心裡也還藏著刺,畢竟裴玉畫當時就在旁邊,竟不幫著照看一下。

    可惜那天她與沈家姑娘談笑風生,沒注意到她們,也怪姐姐傻,什麼人的話都聽,不然豈會跟著走呢?

    眼下只見這痴姐兒懷裡揣著一包蜜餞,小嘴兒慢慢努動,裴玉英更有點著惱,劈手搶下來道:「別吃了,大人牙齒也一樣生蛀的,我常與竹苓澤蘭說,怎得還盡顧著讓你吃?我瞧瞧,可是還藏了肉乾了?」

    搜她腰間荷包,果見有新鮮做好的鹿肉鋪。

    裴玉嬌自小就愛吃,實在她那時學習的時候少,不吃如何消磨時日?所以後來哪怕去了王府,習慣還是沒改。

    見東西都被搶了,她可憐兮兮道:「不吃也沒個事情做。」

    「我可以教你背詩書,」裴玉英握著她的小手,「咱們女兒家不能樣樣都不會,雖不要你四書五經讀通,可與夫人,姑娘們一處,玩樂時吟兩句,便能叫人看出不同來,嬌兒,你說是不是?」

    聲音溫柔中透著嚴肅,稱她嬌兒,當她是孩子。

    瞧著妹妹秀美的臉,裴玉嬌猶記得那天嫁人時,裴玉英摟著她哭,可憐她傻卻要入王府,入那等虎狼之地,生怕她應付不來,怕她受傷。

    心頭忽地一澀,她想哄妹妹高興,微笑道:「我背首詩出來,你便把吃得還我好不好?」

    裴玉英驚訝,又不信:「好,只不許念早前就會的靜夜思。」那詩,三四歲小孩都能背,裴玉嬌一直只拿那首哄家人高興。

    可哪裡能背一輩子呢?裴玉英外表嬌美,生性卻精明潑辣,若不是裴臻,太夫人護著裴玉嬌,她一早要使力調教這傻大姐的。

    裴玉嬌曜石般的眼珠子一轉,朗聲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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