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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1:23:02 作者: 熙桃見果
但是大魏皇帝說一套做一套,三年之後,和平的盟約撕毀,蕭錚險些命喪魏都,僥倖逃回北燕,自己的父王已經臥在病榻,識不得人了。
父子天倫,人生大憾。
蕭錚覺得,父王的病,必然與這三年來日夜為自己憂心有關,這一切都是魏帝造成的,因此,他格外恨毒了魏帝,一想起來承天殿王座上那雙渾濁而陰鷙的眼睛,就恨不得立時將其碎屍萬段。
至於魏帝的女兒,他肯接受求見,已經是給與了她們最大的仁慈。
「你從何處尋得此佩?」他輕輕摩挲玉佩的花紋。
雲舟發現蕭錚在試探她,於是微微抬眸:「這玉佩不是渤陽王您自己丟下的嗎?三年前,皇城朱雀門外,負傷的北燕世子藏在我的馬車座下,逃走時,遺落了這塊玉佩。既然當初我沒有揭發你,那今天拿這個玉佩換我妹妹的診治,對渤陽王來說,已經很划算了。」
屏後的蕭錚沉默了一瞬,嗤的輕笑一聲:「沒有揭發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你敢出一聲,我一定會當場斬殺你,你早就已經沒命在這與我討價還價。」
雲舟並沒有畏懼於這聲冷笑,她只是隔屏直視那個影子,說道:「我只知道,我如果當時叫嚷起來,不管我死不死,北燕世子都難逃抓捕,如今,也就沒有一個渤陽王讓我跪著求他。」
雲舟的言辭和語氣,帶有一種微妙的怨憤與倔強,這終於讓蕭錚凝眸正視這個屏風後的女子。
錦屏是暖閣原有的物件,屏繡是魏帝喜愛的美人鬥草圖,兩位衣著華麗,身姿裊娜的大魏仕女正在水邊鬥草嬉戲。
而雲舟此時是那屏上第三個身影。
她柔和纖巧的姿態落在白色的絲娟上,隱隱約約看得見她白色的衣裙和烏黑的長髮。
蕭錚從榻上起身。
雲舟眼見那本來就高大的影子,一站起來,被燭火烘托的有如巨人,那巨人正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來,那可怕的壓迫感,令雲舟微微垂下了頭,她不敢抬眼,最後,只能看到一雙黑色錦緞的靴子落在自已半尺之外。
她終於忍不住想要後退,但是,被驟然捏住了下頜。
那隻手的力氣不小,將她的臉肉捏的變形,嘴唇被迫微微張開。
蕭錚俯身,粗糲的手掌捏著那張小巧的臉蛋,迫她抬起頭來。
他終於看清了她的樣子。
昏黃的燭光里,雲舟蒼白的小臉,像薄而脆弱的白色夕顏花,然而那雙眸子烏黑的如黑曜石一般,讓人忍不住多望一眼。
蕭錚看清她的容貌,忽然皺了皺眉,有一瞬的遲疑,但終究沒有鬆手,而是問道:「那你如今是否後悔當時放走了我?」
這句話,讓雲舟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從魏燕正式開戰,北燕頻頻得勝,大魏步步敗退起,雲舟就因思慮過重病倒了。
兩年前,她沒敢把朱雀門外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她本以為一切都會無聲無息的過去。
但是被她放走的蕭錚回到北燕後,帶著對魏帝的仇恨,樹旗起兵,向大魏揮來了利劍。
戰事一起,她每一天都在做噩夢。
如果當時她不放虎歸山,讓無辜的北燕世子死在父皇的陰謀里,如今大魏是不是就不會敗?而她,一個大魏的公主,無疑已經成了大魏的罪人。
她每天都在為此飽受折磨,以致本就不好的身體幾乎徹底崩潰。
但是,縱容父皇的殺戮,就是正確的嗎?她覺得痛苦,但她從未覺得後悔。
所以,此刻的雲舟用那雙美而含淚的雙眸看住蕭錚,回答道:「我只知道,當年父皇抓捕你的罪名,是莫須有。」
蕭錚與她對視良久,似乎想從她的眼睛裡找到一些虛偽或欺騙,但是沒有,那雙眼眸如澄淨的湖水,不染纖塵。
他驟然鬆開手,直起身來,居高臨下看她,嘲諷道:「你不會覺得是你導致大魏傾頹的吧?」
說著,他笑起來,重新走回榻邊去:「不要太高看你自己,大魏早就從根里爛透了,爛的最徹底的那個,就是你的父皇。」
蕭錚似乎很有閒情逸緻,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愉快地說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父皇還活著,他一路南逃,渡過了春江,自稱要與我劃江而治,今早,我收到所謂大魏小朝廷的快馬帛書,我以為,他會想要贖回你們這些皇女妃妾們,可是你猜怎麼著?」
蕭錚衣袖一揮,將案上那份黃絹隔著屏風高高擲過來,黃絹輕飄飄得落在了雲舟面前的地上。
蕭錚大笑,像是在說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你的父皇,為了求我在春江水畔勒住我的戰馬,他將你們所有女人都作為禮物,送給了我!你的父皇說,魏女貌美,可侍北燕勇士,價抵萬金,哈哈哈哈哈!」
在蕭錚嘲諷的笑聲中,雲舟的手指顫抖著鋪平那張薄絹,看著上面的字跡和印璽,忽然間神魂皆碎。
她想起黑夜裡撕扯衣裙的聲音,想起姐妹們的驚恐無助的尖叫,想起死去景陽長姐,想起慈航殿地上那灘冰冷的鮮紅的血,想起此時不知如何的母親,劉娘娘,晨霜,還有奄奄一息的歡月……
失去家國後她們所經歷的一切痛苦,在這張薄絹面前都顯得那樣可笑。
原來一個人在被像敝履一樣丟棄過一次後,還可以再像牛羊一樣被重新販賣一次,敲骨吸髓,吃干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