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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29:01 作者: 海青拿天鵝
    清河王露出些閃爍之色,卻似不好拒絕,再禮道,「臣遵旨。」

    *****

    朔北王在楚地染瘴病的消息,未多時,就在京城傳開。

    消息確切傳來,皇帝震驚,即刻下詔,派出了太醫到南方去。瘴病之兇猛,眾人聞之色變。許多人掰著手指算著,這消息傳到京城用了多久,太醫趕到朔北王身邊又要多久,搖頭嘆息,說這一回,朔北王只怕是逃不過了。

    皇宮之中,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

    喬美人懷了八個月的身孕,聽聞皇帝駕到,連忙起身行禮。

    「你如今身體不便,些許虛禮便免了吧。」皇帝將她扶起,聲音和緩。

    喬美人望著他,嫣然一笑,臉上的薄妝不掩喜氣。

    近來,皇帝心情十分好,不像先前那樣每日沉著臉,唬得人心裡發慌。再加上喬美人將要臨盆,皇帝每日都來看她,更讓她感到欣慰。

    不過,她也明白皇帝這麼高興是為了何事。從前,她曾因為提到朔北王而觸了皇帝的霉頭,如今學乖了,萬事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朔北王三個字。

    「陛下今日又與清河王去聽講經了麼?」在榻上坐下時,她問。

    「嗯。」皇帝接過宮人呈來的茶湯,飲一口,「在苑中談論了一番。」

    喬美人道:「妾聽聞,清河王博學多才,精通方術,陛下與其交談,想必大有裨益。」

    「不見得。」皇帝不以為然,冷笑道,「陳詞濫調,妄論道法,還在朕的面前誇下海口,說能煉出紫丹。」

    喬美人訝然,正待說話,這時,內侍稟報,說太后駕臨。

    皇帝訝然,喬美人則連忙起身,到殿前迎駕。

    溫太后下了步攆,看看跪在地上的喬美人,皮笑肉不笑,「天氣寒涼,你身子不便,還是快快起來吧。」

    喬美人謝了恩,由宮人攙起來,畢恭畢敬地立在一旁。

    皇帝在殿中向溫太后行禮,道,「母親怎來了?」

    溫太后看著他,面色緩了緩,和氣地說,「我聽聞,陛下過兩日,又要設法會?」

    皇帝自從信了方術,每逢初一十五,必行法會。這法會隆重尚在其次,方士還要在法會上冶鍊金丹,所用的香料、金銀、寶石等物皆是貴重,耗費甚巨。過不多久,大軍又將要凱旋,告廟慶功,亦是巨資。

    朝廷連年財力不繼,又剛剛經歷大戰,國庫空虛,再支出這麼一比,只怕入不敷出。管國庫的大司農將此事報知丞相,丞相再向皇帝稟報,皇帝卻輕描淡寫地說,那些反叛的諸王不是斂了許多錢財麼,拿過來用就是了。

    丞相被這話堵回來,無法,只得稟報溫太后。

    溫太后和皇帝,自從上次的下毒之事,生分了許多。但畢竟是母子,溫太后聽了丞相的奏報,終究按捺不住,親自來見了他。

    「正是。」皇帝道,「過兩日就是十五,照例要行法會。」

    溫太后道:「聽聞近來國庫吃緊,過不多時,告廟行賞又是巨資,法會不若緩一緩。」

    「哦?」皇帝看著溫太后,意味深長,「丞相也報知了母親麼?」

    溫太后神色一變,看著皇帝,覺得這個兒子有幾分陌生。

    「陛下這是何言語。」她皺眉,低低道,「我說這些,還不是為了陛下。」

    「是為了溫氏吧。」皇帝冷笑,「舅父將朕的十萬畝公田吞了去,如今既國庫空虛,便讓舅父還回來,如何?」

    溫太后登時怒容滿面,氣得說不出話來。

    「如此,便由陛下之意。」好一會,溫太后冷冷道,拂袖而去。

    喬美人看著溫太后氣沖沖離開,忙走到皇帝面前,柔聲勸道,「陛下,太后亦是一番好意,陛下何必惹她動怒?」

    「總有這麼一日。」皇帝不以為然,撫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深遠而興奮,「朕要讓所有人明白,這天下都是朕的,沒有人能夠再來要挾朕!」

    喬美人倚在他懷中,唇邊彎起深深的笑意。

    *****

    法會當日,皇帝一大早就齋戒沐浴。他頭戴玉冠,身披鶴氅,手持拂塵,喬美人看到,連聲稱讚仙人之姿。

    皇帝的雲台觀乃是新建,位於京郊的山水靈秀之處,九層的高台,仿自書中所言的增城,樓閣殿宇一層一層立於台上,雖然還未竣工,卻可見日後的壯觀。法會盛大,皇帝的近臣和皇室貴胄都來了不少,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一個個都穿著寬敞的衣衫,手持拂塵,似仙人赴會。

    清河王亦是其中之一,他身形瘦高,在眾人中間,別有一番仙風道骨。

    郭越看到他,走過去一禮:「拜見大王。」

    清河王看著他亦是寬袍拂塵,跟那張圓臉搭在一起,實在怪異,忍俊不禁,「郭公怎也在此?」

    郭越苦笑,道,「大王忘了?在下乃是太常承,禮法之事自當到場。」

    清河王瞭然。二人平日時常通信,如今雖都在京城,卻反而甚少碰面。周圍還有旁人看著,兩人見過禮,也並不多言,只寒暄幾句無關緊要的客氣話。

    清河王望著那高聳的御觀,嘆口氣,「好個玉台瓊樓。」

    「正是。」郭越看著那邊,亦笑了笑。

    沒多久,皇帝駕到。

    只見旗幡重重,御車上繪滿祥雲白鶴,六馬拉著,如同踏風乘雲。皇帝下車時,群臣行禮,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清河王的身上,一笑。

    「上師,」他問身旁的玄真,「藥童與丹鼎,可都備好了麼?」

    「稟陛下,都備好了,陛下請看。」玄真道,將拂塵往觀前一指。只見長長的玉階,從下往上,延伸至高台之巔。每一級都立著兩名童子,錦袍加身,手捧著各色供奉之物,莊嚴之至。

    皇帝滿意地頷首,看向清河王,道,「皇叔請。」

    清河王亦不推辭,禮道,「陛下請。」說罷,隨著皇帝朝階上走去。

    高大的丹房巍峨屹立,做得如殿宇一般,站在上面,周圍的秀美的景色盡收眼底。大殿正中,巨大的丹鼎雕飾精緻,銅光鋥亮。

    清河王親自坐到法台之上,神色肅穆,與眾人行禮,吩咐鳴鐘。鐘聲響起,四周的童子誦經,鼎下點起炭火,幾個藥童合力鼓動風箱,很快,眾人都感覺到了些許的熱氣。

    皇帝與一干貴人們坐在蒲團之上,一邊聽著誦經一邊旁觀,時不時有人竊竊低語。

    清河王神色淡定,盤腿而坐,拂塵拿在手中,一派仙人之姿。他掐指算著,時不時命童子往鼎中加料。

    時辰慢慢過去,許多人都露出些不耐煩之色,低低地打哈欠。

    皇帝卻是一臉入定之態,閉目養神。

    「陛下。」這時,一名內侍來到,將一份密函交給他,「龔銘急報。」

    皇帝睜眼,責備地看看他,接過來,展開,目光忽而一變。

    那密信上說,與龔銘駐在一處的朔北軍,竟在一夜之間消失,待得龔銘的人發現的時候,原地只有空蕩蕩的轅門和營帳。

    心中震驚,一股不好的預感席捲腦海。

    皇帝急看向那內侍,想問他朔北王何在,卻聽得那法台上,清河王朗聲道,「啟爐!」

    童子們拉起爐蓋,卻見一股濃濃的煙霧噴出來,帶著嗆人的味道,向四方瀰漫。未幾,有什麼從爐中飛濺出來,變作火花,「噼啪」爆響,四散炸開。

    眾人嚇了一跳,拉爐蓋的童子們連忙逃開,「鐺」一聲,爐蓋重重地撞在耳上,滾落在地,爐中噴出巨大的火焰,五彩繽紛!

    一時間,童子和貴人們四處逃竄。

    「爐癌!是爐癌!」有人驚叫道。

    皇帝亦是驚得慌了手腳,忙隨著從人奔出殿外。

    才到階下,只聽「轟」一聲,震耳欲聾。那大殿轟然倒塌,火光和著煙氣,飛石四濺。

    「保護陛下!」有人喊道。

    侍衛們連忙護著皇帝上了車,「叱」一聲,馭者駕著車,朝觀外飛馳而去。

    風迎面獵獵地吹來,皇帝驚魂未定,只覺身上冷汗涔涔。待得回神,卻發現這車馬馳得飛快,竟是離開了大路,順著一處岔路馳入了荒野之中。再看向四周,他的內侍和衛士都沒了蹤影,似乎早已被拋在了後面!

    「停下!」皇帝急急對馭者喝道,「你去何處?朕要回宮!」

    話音未落,突然,馬韁拉起,皇帝被顛得幾乎仰倒。

    他怒極,再看向那馭者,卻見他不緊不慢地回過頭來,滿面虬須。

    待得看清那面容,皇帝目瞪口呆,只覺渾身如墜冰窟。

    「皇兄,多時不見。」元煜聲音緩緩,目光沉靜。

    第81章 決斷

    皇帝登時明白這一切都並非巧合,卻已經為時已晚。他沒有侍從,沒有退路,甚至一點逃跑的機會也沒有。

    而面前這個以武力著稱的弟弟,可能一抬手就會殺了自己。

    他驚恐地盯著元煜,不由地往後縮去,未幾,後背已經抵到了車輿的背板上。

    「你……」他緊張十分,厲聲道,「你想做什麼?!這可是京畿,別以為你挾持了朕便無事!朕的禁軍有多少你是知道的,他們等會就會趕來!挾持天子可是死罪,你插翅也難逃!」

    元煜看著他的樣子,陡然覺得有幾分可笑。

    他的臉蒼白而瘦削,眼底泛紅,驚恐地瞪著他,渾身緊繃。上次見面時那凌厲的氣勢蕩然無存。

    「皇兄放心,那些禁軍,一時到不了此處。」元煜不緊不慢道。

    皇帝心中一寒。

    他知道,元煜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他這麼說,就真的可能如此。

    「你……」他看到元煜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面如死灰,即刻露出露出懇求之色,聲音顫抖不已,「你莫衝動!一切好說!你要什麼,朕都給你!錢糧兵馬,你要什麼,儘管提。就算是皇位,朕也願意給你……你我是兄弟啊元煜!」

    「兄弟?」元煜一笑,「皇兄上回可並非這麼說。」

    「那是兄長昏聵,聽信了他人的讒言!」皇帝上前道,「元煜,你可還記得小時候,你我親密無間,若非那些惡人挑撥,你我又怎會生分至此……」他說著,忽然手間掠起寒光。

    元煜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反扭過來。

    「鐺」一聲,一根尖細的匕首脫手落下,皇帝被死死按在車板上,嘶聲大叫,「救命!救命!」不知是太疼還是太恐懼。

    元煜不為所動,將匕首遠遠扔開。

    「不必叫了,我不殺你。」他淡淡道。

    皇帝一愣,抬頭看他。卻見他神色無波,未幾將他放開。

    皇帝喜不自勝,忙爬起來,不顧身上衣服凌亂。「元煜!」他咽咽喉嚨,眼睛裡閃著近乎癲狂的光,「朕就知道你是好兄弟!你高風亮節忠心耿耿,兄長從前誤解了你,是兄長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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