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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13:48 作者: 寂月皎皎
    如今,攤在許知言跟前的緊急奏摺,正是報的北疆軍情愜。

    慕容雪親自送了燕窩雪梨湯過來,見許知言出神,問道:「知言,怎麼了?」

    許知言扶著額,低低道:「沒什麼。蕭尋……恐怕完了!」

    慕容雪一驚,忙去看奏摺時,神色也是一緊,隨即笑道:「父親竟刻意讓了條路給閔東的狄兵去對付蕭尋……蕭尋幾場小勝後領兵冒進,漸入閔西腹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在梁渠山大敗,本就險之又險,再有閔東三萬騎兵從後包抄,只怕蜀國真得預備給太子收屍了!不過這事兒,好像對咱們沒什麼壞處。錐」

    許知言點頭,「不錯,蕭曠是個人才,但他那幾個皇子,獨蕭尋是從小當作繼承者細心培養的。論心機,論才識,遠勝於他那些弟弟。這些年蜀國越發強盛,已呈尾大不掉之勢。若繼位君主再是個厲害人物,一旦再起風雲,對吳國極為不利。」

    慕容雪為他斟了一盅湯,微笑道:「再怎麼厲害,我瞧著未必便比你強。治國平天下,靠的是經天緯地之才,而不是一腔熱血的匹夫之勇。他身為太子,本不該親赴險地,把自己置於不測之境。」

    「本不該……」許知言玩味地說著這三個字,「這天底下,太多的人做了本不該做的事。」

    慕容雪靜默片刻,輕聲道:「歡顏姐姐的事,大約也刺激到他了吧?聽聞九月底閔西危機解除,蜀國國主察覺有些不對,兩次急詔他回去,他都不肯,一直留在了戰場。真沒想到,蕭尋那樣的人,也有沉不下心的時候。」

    許知言撫著銀盅,低嘆道:「這時候沉不下心……真的會要命。」

    慕容雪微笑,上前為他揉捏著肩膀,問道:「聽聞蕭曠曾遞上密折,請吳國發兵相援,給你壓著了?如此才好呢,當日應他出兵相助的,是章後和老八,可不是咱們!」

    許知言淡淡而笑,將盅內雪梨湯一匙一匙地喝著,說道:「今天的湯好像比以往的香甜了些。」

    慕容雪笑道:「你上回說甜膩了,我想著得改改方子,就去問了歡顏姐姐,添了幾味藥,又減了幾味藥,試了好幾回,喝著慡口,才讓人做來給你喝的。歡顏姐姐說,常喝可以健脾潤燥,益氣補中。」

    許知言問:「你今天有去看她?」

    慕容雪道:「有陪著顏兒過去探了一回,這湯也有送一份過去,讓她陪了顏兒一起喝,也好養養身子。話說,這些日子她雖不發燒了,怎麼瞧著更清瘦了?終日裡還是無精打采,跟個木頭似的一直發著呆……」

    許知言眸光微沉,卻淺笑道:「她原便有些呆。其實上天有時候很公平。比如,它給我富貴權勢,卻讓我自幼喪母失明;再比如,它給歡顏醫術方面超凡的領悟力,卻讓她為人處世上欠缺了些。這天下,從無十全十美之事,更無十全十美之人。」

    慕容雪看著她端雅秀逸的夫婿,不覺微一失神。

    許知言卻已握住她的手,喚道:「阿雪。」

    慕容雪回過神,忙笑道:「怎麼了?」

    許知言沉吟著,到底說道:「恐怕歡顏得在宮裡久住了。她雖年長你兩歲,但從不喜歡研究權謀機變之道。除了她的醫術和親友,她也從不關心別的事。簡簡單單的人,呆哪裡都不會妨礙到別人。你是後宮之主,以後幫著多照應些,別讓人算計她。」

    慕容雪一呆,答道:「你放心,我必定不會讓人算計歡顏……你既說了這話,若她有個什麼,別說沒法跟你交待,便是顏兒長大了,我也沒法跟他交待呀!」

    許知言並無姬妾,這後宮裡只剩了些沒有利害關係的太妃太嬪、章太后又被奪去實權,又有誰能算計她?

    再托請了皇后照應,還有誰敢算計她?

    慕容雪忽然想起,小太子極小的時候,親友送的金鎖掛墜等物不計其數,便不時丟失一件兩件。眾人都疑心是小太子一位辱娘竊走,但小太子很喜歡這個辱娘,她照顧小太子時也很盡心。慕容雪聞知,便令人將小世子的貴重之物盡數交予那辱娘,厚賞之餘,請她多多留心,別讓手腳不乾淨的下人竊走。辱娘惶恐接手,從此再未少過一件物品。

    歡顏不懂權謀機變,她慕容雪卻懂;許知言吃過數次大虧,想要好端端活下去,不懂也得懂。

    他承認了她在他身邊與眾不同的地位,再把歡顏交到了她的手上,歡顏也便成了她的責任。

    她不想他失望,不想辜負他的囑託,從此不但不能傷她分毫,還得小心不能讓別人傷了她。

    看許知言喝完雪梨湯,她令人收拾完東西離去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夫婿。

    上天給了她天底下最優秀的男子為夫婿,讓她隨之母儀天下,尊貴無雙,卻在她和他之間橫亘了一道門檻。

    她走來走去,卻始終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門之外嗎?小太子又被叫去讀書做功課了,歡顏不能攔。

    在他十個月大以前,她還是他唯一的母親的時候,她對著他那張頗是酷肖父親的小小臉龐,無數次想像過他長大的樣子。

    她想,如果她不把他送走,讓他跟在自己身邊長大,一定是個孝順聽話的好大夫;如果她把他送回他父親那裡,許知言那樣才華橫溢,必定把他教成同樣才情出眾的貴家公子,雍容俊秀,清雅蘊藉。

    她獨獨沒想過他會成為皇子,很快又會成為太子。

    那責任太重,太大。

    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連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能自私地占用他學習怎樣治國平天下的時間,何況她什麼也不是。

    她於他只是一個可以陪他玩耍、讓他感覺很親近的姑姑。

    他的未來,她幫不了,只能儘量不耽誤。

    於是,陪她的只有她的大黃狗和小白猿。

    她躺在蓮池邊的坡地上曬著太陽,看著那燦亮刺目的光線漸漸轉作金黃,轉作赤紅,霞光如水光般綿綿地鋪滿天空,映紅了下方如境的池水。

    大黃狗趴在她旁邊睡覺,小白猿坐在大黃狗肚子上吃果子,悠閒得一如四年前的春天。

    那年春天,她在蕭府的小湖邊這樣躺著,對被迫分離的許知言牽腸掛肚。

    如今,許知言近在咫尺,即便他已貴為皇帝,即便他已立了慕容雪為後,他待她一如當年的溫柔親切,甚至帶了些唯恐不周的小心翼翼。她若思念他,隨時拐過去瞧他,不會有任何人攔阻。

    但她偏偏還是懶洋洋的,並不想過去探望他。

    又或者在想蕭尋?

    她立刻否認了這個念頭,而且一股怒氣直往上沖。

    贈她一紙休書,責她不守婦道,說她多有過失……怎不說他自己又做著怎樣無情無義的事呢?

    她只是氣他,恨他,惱他……

    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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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四)

    更新時間:2012-10-5 1:07:20 本章字數:3140

    這人油嘴滑舌、輕浮好色、口蜜腹劍、言而無信、心狠手辣……她應該討厭他,她怎會想他?

    自然更不會喜歡他,絕對不會。

    真奇怪,這幾個月為什麼會對著他心跳加速,面紅耳赤,甚至覺得自己動了情呢?

    一定是只是錯覺,錯覺。

    她怎會喜歡上一個死皮賴臉娶了自己又甩來一紙休書的男子愜?

    她自覺想通了,腦中便漸漸空白,對著那越來越深的晚霞,什麼都懶得再想了。

    這時,那邊竹林里,有誰的聲音斷續傳到耳邊。

    「就是那個叫蕭尋的蜀國太子麼?邁」

    「可不是!聽說他們那邊這兩個月仗打得厲害呢!就在先帝駕崩前幾天,有狄兵偷襲了蜀國。軍營最大的一處糧倉,亂了蜀軍陣腳,不知吃了多少敗仗,死了多少人呢!你想想,不是那邊委實鬧得厲害了,這蜀國太子怎麼連先帝的喪儀、新帝登基大典都不參加?皇上知道蜀國不靖,也不追究蜀國失儀之過。」

    「咳,姐姐你說笑呢!聽聞那日宮變,臨邛王還未來得及領兵入宮,皇上差點抵敵不住被人殺了,是蕭尋趕來幫忙,這才救下了他。算著蕭尋還是皇上救命恩人呢,皇上怎麼會追究蕭尋的過失?」

    「妹妹你這可就天真了!我聽說蕭尋一直暗中在幫豫王他們,皇上差點沒給他害死……誰知他那個太子妃原是錦王府里出去的,和皇上交情好得很,命也不要跑來幫皇上,宮變當日一直留在皇上身邊。蕭尋哪是過來救皇上的?他是過來救他的太子妃的呀!」

    「就是……如今那位皇上和皇后都當作寶的歡顏姑娘?」

    「可不是。誰不知道這歡顏姑娘是皇上極心愛的人兒?不知怎麼被蕭尋娶了去,心裡還只牽掛著皇上,蕭尋不管不顧沖入宮來救她,她病得迷迷糊糊的直往皇上懷裡鑽,理都不理他。把那蕭尋氣的……丟下封休書就回蜀國去了,而且是直奔戰場而去。」

    歡顏猛地從坡上坐起,背上一層一層的冷汗直往外竄。

    宮變那日蕭尋來過?救過她,救過許知言?

    她為什麼完全記不起?

    許知言和慕容雪為什麼也隻字未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樓,許知言評判起蕭尋算計他的行為時說過的話。

    他說,蕭尋沒有做錯,若他處在蕭尋的位置,同樣會選擇先下手為強。

    他還說,她很好哄,他寧願她被哄著,一輩子那樣簡單快樂地活著……

    而蕭尋顯然很認可他的話,才會坦然地面對他,甚至應允在他敗亡之後代為照顧許思顏。

    他和蕭尋的性情如此地南轅北轍,而他們的見解卻如此地大同小異。

    為了不讓吳國強盛,不讓許知言有機會奪回歡顏,蕭尋選擇了扶立豫王,把許知言逼往絕路;

    為了不讓蜀國強盛,不讓蕭尋有機會帶走歡顏,許知言又會做些什麼?

    她不知道,經歷這麼多年的磨難,彼此的心性變了多少,他們當年的感情又消磨了多少。但她知道,他和原來一樣,願意照顧她,保護她,還有……想永遠留下她。

    「蕭……蕭尋……」

    她喘著粗氣,指甲掐入了坡上的泥地里。

    小白猿不吃果子了,在她跟前走了兩步,坐在她腳邊不安地張望。

    而那邊竹林里的兩名宮女顯然沒發現坡下之人的動靜,繼續在交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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