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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13:48 作者: 寂月皎皎
    她側過了臉,晶瑩的面龐如杏花極盛時的白,仿佛帶著一種將要沒落的悲傷。

    不可一日不對清音的是他,而不是她。

    她苦心孤詣地也學成一手好琴藝,只因為他琴技卓絕,她深精音律,才能更懂他的琴,更懂他。

    她最後一次彈琴,是在此處兩情歡洽時的雙人合奏。

    那時,她滿眼嬌春,與他相偎相依,翩然如馭風九霄,恍如天外仙侶,月下行吟。

    可終究,她是紅塵中人,他亦俗務纏身,不得清靜,更不得自在。

    許知言輕輕嘆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忘了怎麼彈琴。」

    歡顏道:「我也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忘了你是怎麼教我彈琴的。」

    「忘了嗎?」「忘了……」

    「還記得曲調嗎?」

    「那時,我比思顏大不了多少……不記得了!」

    許知言從她身後攬過,如小時候那般,輕輕捉住她的手,慢慢划過琴弦。

    曲調如流水般靜靜流淌而出。

    喑啞已久的絲弦忽然間活了過來,伴著小小的少年和更小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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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的手指嫩嫩的,有些抖。

    小小少年不急不緩地握住,恰到好處的力道,正把那嫩嫩的指尖穩住,緩緩撫向琴弦。

    他溫溫柔柔地問道:「先學哪一支呢?」

    小女孩看著少年秀美的面龐,帶著幾分怯意,卻黑眸晶亮,「二公子教什麼,歡顏就學什麼!」

    「那就先教你一支《如夢令》吧!」

    「《如夢令》……」

    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在四五歲時就認識很多的字,就會背一堆的詩。

    她對這三個字的含義似懂非懂,卻想著,如夢麼,大約就是她這時候的感覺。

    這如玉清潤的尊貴少年,把她當作珍寶般抱於懷間,可不像在做夢?

    還是一個如此美好的夢,讓她一生一世,都不想醒來。

    她聽到少年在耳邊,用那樣好聽的聲音輕輕吟唱:

    「不是瀟湘煙雨,

    不是洞庭煙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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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調漸漸流暢,思緒漸漸柔軟。

    分明又是當年天氣。

    日暖風高,鶯啼宛轉。

    綠楊飛絮好風光,海棠春睡裹紅妝。

    歡顏忽然間克制不住,淚水一串串地滾落面頰,打在琴身上,一滴滴化開,照出她悲傷的臉,和燭光里另一張絕望的面龐。

    她的脖頸間也有一滴滴地溫熱滴落,在她肌膚上慢慢化開,漸涼。

    那個曾經的小小少年,如當年那般在她耳邊輕輕吟唱:

    「不是瀟湘煙雨,

    不是洞庭煙樹。

    醉倒古乾坤,

    人在孤篷來處。

    休去,休去,

    見說桃源無路……」

    當時攜手高樓,依舊樓前水流(三)【第二更】

    更新時間:2012-9-8 12:10:05 本章字數:3312

    春情散,海棠成風,紅杏積冢。

    年年歲歲的花開花落雲散雲聚,抵不過朝朝暮暮襲來的風風雨雨。

    如今的秋意瑟瑟,是這樣涼得沁骨。

    萬卷樓外,小竹林邊,有人羅袖臨風,默立枯葉間,看霜月侵檐,聽翠筠敲竹。

    從零落不成調,到漸合音拍,到雙人同奏的含情脈脈,到千迴百轉後的餘韻裊裊,再到此刻只余了風聲蕭蕭…慳…

    纖瘦的身影無力地靠在了一株竹幹上,隨著竹乾的搖晃而巍巍地顫動。

    她抱緊肩,默默凝視著萬卷樓。

    良久,良久,窗口的燈火一跳,無聲地熄滅收。

    那飄著陳年書香的屋宇,便如此安謐地沉入黑夜裡。褪去華美漆繪的廊檐在薄薄的月色里溫柔明潔,如她夫婿那令她永遠無法抵擋的淺淺笑意。

    她慢慢地柔軟了身體,倚著竹子坐倒在地,淚水無聲無息地滾落。

    「知……知言……」

    她絞緊自己的袖子,掩住唇,努力不讓自己喚出聲來。

    那是她的夫婿,只許和她白頭偕老的夫婿!

    可她不得不為這場沒有把握的仗,先將他拱手送到別的女子懷抱。

    甚至,是可能永遠奪去她寵愛的那個女子的懷抱。

    四年前的春天,她在錦雲宮見到他時,她就打定了主意,絕不想再錯過他,絕不想再像當年那樣和他擦肩而過。

    不錯,是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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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她還是在軍營里跌打摸爬慣了的淘氣包,從來不肯安分。

    十二歲那年隨父回京,她扮作男裝,一樣喜歡騎著高頭大馬四處亂竄。

    她雖愛胡鬧,但並不是霍安安那樣不知輕重的人,因此父親慕容啟也不十分約束,若她要出門,不過派兩個隨從跟著,由她城內城外自在行動。

    在近郊的山間看到樵夫撿來的小虎是意外,一時興起把小虎帶走打算養大是意外,被母虎追擊更是意外……當然給追得抱住頭滾落山去更是意外。

    更倒霉的是,母虎顯然比她的隨侍更加行動迅捷,竟在隨侍之前找到了她。

    她從沒給一隻老虎追得這樣狼狽,看到前面有人,不管不顧便沖了上去,卻已嚇得連求救二字都呼喊不出。

    總算她的運氣還沒壞得那麼徹底。

    如果前面的人是尋常百姓,或者不會武藝的普通路人,眼看一頭吊睛白額大蟲咆哮著奔過來,早就推開她逃之夭夭了。

    可那些人一看有大蟲奔來,第一反應就是喊:「保護公子!」

    她撲向那頂軟轎時,連轎夫都已擋到了軟轎跟前,那些帶著刀劍的隨從更是趕上前去截住了老虎。

    她跌在轎中那人身上,便覺自己被人扶住,有少年用很好聽的聲音在問:「出什麼事了?」

    轎夫匆匆瞥過她一眼,卻是個沒見識的,說道:「有個小男孩被頭大蟲追趕下山,逃過來了。公子放心,大蟲被攔住了,過不來!」

    那少年不知怎的,居然也沒看出她是個女孩兒,竟把她當作八。九歲的男童般抱在膝上,低低道:「別怕,別怕,呆會趕走大蟲送你回家。」

    女孩身形原就比男孩子嬌小許多,她被他輕輕一抱便抱在了懷裡,便覺羞窘,待要掙扎時,腰部不知什麼時候被撞傷了,此時驚魂稍定,稍稍一動,便已摸住傷處疼得直發抖。

    少年感覺出她的動作,順了她的手撫到她的腰間,柔聲問:「這裡疼?」

    她含糊地「唔」了一聲,那少年便將她抱得緊些,潔白的手掌壓住傷處,輕輕替她揉摸腰間的骨骼。

    他的手很溫暖,按壓時也頗有技巧,她的疼痛立時好像緩解了不少,卻聞得他身上隱隱傳來的淡淡清香,陌生卻好聞,和他指掌間的溫暖觸覺匯作一處,她忽然間便覺有什麼東西在心裡萌動,就像迫不及待想鑽出泥土沐浴陽光的糙木。

    悄悄抬眼時,她看到了他接近完美的面龐。

    之所以稱不上完美,而是接近完美,完全是因為他的那雙眼睛,讓她覺得哪裡不對。

    後來,有人撩起帘子,向他稟報大蟲已除時,她看到他的眼睛保持著原來的模樣,連眨都沒眨一下,才意識到他應該是個瞎子。

    侍衛沒轎夫那麼笨,看到她凌亂的發和姣好的面龐,立時認出她是個女孩。但兩名侍衛相視一眼,猶豫著並沒有說。

    畢竟,那少年已經十七八歲,出身尊貴,一時衝動對送上門來的小女孩動動手腳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她那年十二歲,向來在軍營間廝混。

    那些軍中漢子平時看不到女人,熬得難受,葷段子便從不離嘴。她未必能聽懂多少,但對男女之事卻比尋常閨閣小姐早慧得多。

    她曉得這樣不妥,她也已經恢復一點力氣,完全可以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但不知怎的,她偎在他胸前,嗅著他身上清淡好聞的氣息,偷偷地看著那漂亮得不像來自塵世的面龐,軟綿綿的不想動彈。

    後果就是,她的隨從驚慌失措地奔過來,發現倒地死去的大蟲,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便看到自家十來歲的小姐正被一個年輕公子抱在懷裡肆意輕薄,立刻揮刀砍了過來……

    她連滾帶爬幾乎跌出轎來阻止時,那少年終於聽清她的聲音,愕然道:「是個小女孩?在下得罪了……」

    她的隨侍見她阻攔,那少年又是個盲者,這才住了手,猶自罵罵咧咧。

    少年的隨從都有怒色,獨那少年默然片刻,低聲道:「走吧,別惹事……」

    待他走遠了,她才想起連那少年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趕緊說了那少年是她救命恩人,讓從人追過去詢問時,卻垂頭喪氣回來,說對方不肯說。

    從人是軍營里養出的直性子,連悄悄跟過去看看是哪家公子都不懂得,等她教了再趕過去時,早已沒了那公子的蹤影。

    她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這個盲眼的公子,也沒有見過生得比他更好看的公子。

    她甚至疑心,她遇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九重天上的仙人在紅塵歷劫,被她幸運地撞到了……

    直到四年後錦雲宮再見,她在杏花叢里看著那張臉,一直疑心著她是不是在做夢。

    當她從樹上摔下,撲動他身上,再次聞到那清淡的氣息時,她有種酣醉的錯覺。

    總算,這一次,她沒有錯過他,她清楚地知道了他是誰,她也清楚地知道她自己要的是什麼。

    哪怕第三次見面,她眼前的男子滿心只有其他女子,並且氣息奄奄,重病垂危……

    可命運既然把他送回到她的跟前,她若不去把握,她就不是慕容雪!

    從小到大,她想要的,沒有要不到的;她想做的,沒有做不到的!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可此刻,看著樓上熄滅的燭火,想著她最心愛的男子在那樣決絕地傷害她後,依然這樣毫不猶豫地選擇與昔日情人重圓舊夢,顛鳳倒鸞……

    她克制不住地失聲痛哭。

    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三見誤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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