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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13:48 作者: 寂月皎皎
婦人微笑道:「從前見過。」
她向東南方一指,「就在吳蜀與北漠交界的丹柘原。那時吳蜀兩國大軍都駐紮在那裡,挺熱鬧。」
「吳蜀聯軍駐于丹柘原?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蕭尋終於茫然了。
他極年少時便和狄人打過幾次硬仗,但記憶之中,似乎並沒有與吳國聯手;而丹柘原很早便已在蜀國治下,幾時讓吳國前來駐軍的?
這時,歡顏臉色忽變,插口道:「夫人所說,莫非是順成二十三年吳蜀聯軍大敗北狄的河口大捷?」
這回蕭尋臉色也怪異起來,苦笑道:「夫人說的……是二十二年前的事?」
婦人坦然道:「不錯。那時我也在軍中,令堂常抱你過來玩耍。當時她尚是太子妃,記得……她姓柳,對不對?」
周圍一時靜默。
即便當時蕭曠還不是國主,柳氏還不是國後,他們的地位還是相當尊貴。能和他們交往的,顯然不會是普通的將士兵丁。
而蕭尋的確聽說過,那次大戰蕭曠是帶了他們母子一起去的,本為督戰而去,卻意外被狄軍所圍,幸好吳國援軍趕到,吳蜀聯軍在閔河河口大敗狄軍,重傷狄王。
那次戰役,蜀國後期由當時的太子蕭曠親自指揮,而吳國的統帥,是夏一恆。
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一)
更新時間:2012-7-1 0:43:24 本章字數:2989
蕭尋都不知道該不該做出那個大膽的推測。
但他看一眼歡顏蒼白的臉龐和閃亮的眼眸,竟很輕易便問出了口:「敢問,夫人夫家可是姓夏?嗍」
婦人目注他們,輕輕地笑了笑,眼睛裡忽然間便浮上了淚光。
也許,就因為那句夫家姓夏?
蕭尋屏了呼吸,繼續問道:「再敢問夫人……可是姓葉?」
婦人便轉過眼眸,目注歡顏,喑啞輕笑道:「這天底下,還有人記得葉瑤是誰嗎?」
歡顏猛地站起身,定定地看著她,然後雙膝跪倒,重重地磕下頭去。
「娘親!佐」
叫一聲娘親,仿佛這麼多年的委屈和傷心都在瞬間傾泄而出,立時凝噎得再說不出話來。
「鳳……鳳兒麼?」
葉瑤一把將她攬在懷裡,那雙和歡顏相似的眼眸立時滾出大串的熱淚。
她啞著嗓子問:「真的是鳳兒麼?真的麼?」
歡顏拼命地點頭,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
鳳兒,從小到大,午夜夢回時,她不只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叫她。
原來並不是她做夢,原來她真的曾經有過這個名字,原來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母親曾經無數次這樣好聽地呼喚著她。
鳳兒,鳳兒……
直到有一天,夏家家破人亡,望女成鳳化為泡影,辱母為她易名為歡顏。
不得一世富貴,願得一世歡顏。
終究,歡顏亦不可得。
抱著母親,歡顏泣不成聲。
蕭尋靜靜地看著這對相擁而泣的母女,眼睛漸漸潮濕。
他忙搓了搓臉龐,順帶也把眼底的濕意搓去,然後展顏,笑了起來。
他的小白狐有娘親了。
真好,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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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葉瑤和歡顏睡在一處,自有說不完的體己話兒。
蕭尋打地鋪睡在另一間房裡,卻是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睡在屋子裡,第一次有暖和的棉被蓋,自是睡得香甜。只是半夜側轉身習慣性地去擁抱記憶中的嬌軟軀體時,卻只抱到小白猿毛茸茸的身子,未免大大掃興。
晨間天未亮蕭尋便已醒轉,卻是飢腸轆轆。
夜裡的晚飯根本沒能吃飽。
他現在算是深信了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說法。
又或者,能把什麼食物都煮出藥的苦澀來,乃是行醫之最高境界。
經了這麼些日子的磨練,他深深地懂得了歡顏為什麼寧可吃小白猿的野果子,也不肯自己煮東西吃。
而葉瑤廚藝之可怕,堪與歡顏比肩。
趁著小白猿熟睡,他用手指悄悄從它的裙兜里摳出幾枚果子,看小白猿睜眼,忙藏入袖中。
小白猿隱約覺出蕭尋沒做好事,惡形惡狀地沖他嗬嗬嗬地哈了幾聲氣以示警告,抱緊它的圍裙繼續睡去了。
蕭尋暗叫慚愧,躡手躡腳出了門,悄悄拿那幾枚果子填進肚子,便去把行囊里隔日打的野雞拿出來,燒一鍋開水燙了,拔毛剖腹,洗淨了丟鍋里慢火燉著,自己去砍柴挑水,然後把雪馬洗刷得乾乾淨淨。
堂堂一個皇子能夠如此得表現優異,終於連歡顏也感動了。和母親吃完香噴噴的野雞湯,她便關心起蕭尋傷勢,替他把幾處創傷一一檢查了,順便又從葉瑤那裡找了幾粒不知什麼藥丸,讓他服下試試效果。
蕭尋疑心這小白狐又在拿他試她母親的藥,終究不敢抗辯,乖乖服下後又去打了兩隻野兔收拾好放鍋里煨著,看她們母女正興致勃勃地探討醫理,一時插不上口去,遂和她們打過招呼,騎了雪馬出山去打探動靜,看看能不能聯絡上前來接應自己的蜀人,至少也得把自己的方位留下記號,也好方便他們尋找。
好在歡顏剛認回母親,葉瑤又這麼大的藥圃在這裡,想來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離開,他也便不用擔心小白狐再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離開自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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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出去,便到夜裡快三更天才回。
雪馬足足奔了一整天,已是汗水淋漓,不停地打著響鼻。
蕭尋身手雖高,到底重傷初愈,辛苦顛簸這許久,便覺吃不消,幾處傷口有些裂開,突突突地疼痛。但他在屋邊系好馬兒,卻先到那邊屋裡,看到小白猿還在,歡顏自然也沒有走,這才放了心,扶著牆去擦額際汗水。
這時,身後有人說道:「餓了麼?那邊鍋里的肉湯一直用柴火焐著,想來還是熱的,我給你盛碗過來?」
蕭尋轉頭看時,卻是葉瑤正舉著盞小燭從她們睡的屋子裡走進來。
他忙笑道:「伯母,我自己去盛便行。」
葉瑤便知他果然還沒吃晚飯,遂將燭火放在桌邊,自去把藥箱搬來尋藥。
肉湯卻還是蕭尋臨走前燉的,兔肉早已煨作了絮狀,湯卻還鮮濃。蕭尋喝了兩碗,便覺精神好了許多。
而葉瑤已拿了藥膏過來,喝命道:「把上衣脫了,我給你敷藥!」
蕭尋一呆,忙道:「伯母,我不妨事,不用敷藥。」
葉瑤皺眉道:「你需不需要敷藥,難道我看不出來,得你告訴我?」
若是換個人,或者蕭尋已經嘲諷回去了:他自己的身體怎樣的,難道他自己不知道,要別人來告訴?
可歡顏這位剛認回的娘親,就是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反唇相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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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庭闈雲滿眼,十年湖海雁驚心(二)
更新時間:2012-7-2 0:50:16 本章字數:2573
只是他的傷情,好像還真沒有那麼嚴重,不需要在這位有著和歡顏一模一樣眼睛的女神醫跟前寬衣解帶診治吧?
葉瑤卻已不耐煩了,伸手便去扯他衣襟,說道:「怎麼這樣婆婆媽媽?你處置朝政大事也這樣磨蹭麼?嗨」
蕭尋汗顏,再不敢勞煩她動手,自己急忙把衣衫脫了,讓葉瑤檢查清理傷口。
葉瑤雖長他一輩,但依然容色出眾,他開始認為孤男寡女赤裎相對未免尷尬,後來才發現自己多慮了。
一旦動手診治,在葉瑤眼裡,他就是個病人,他的傷口就是她勞作的對象,他是阿貓阿狗還是帝子王孫對她根本沒區別。
很快收拾完畢,葉瑤隨手替他搭上衣物,滿意道:「傷勢雖重,到底是年輕人,恢復得很好!」
她頓了頓,又道:「也虧得遇到我的鳳兒,不然就是保住性命,也得在床上躺上一兩個月!」
蕭尋忙道:「伯母所言極是。歡顏屢次相救,晚輩銘感五內,時刻未忘,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萬一……眺」
若歡顏願意,他願以身相許,一生報效,以作報答……
但願這話說出來,不會被葉瑤一巴掌甩在臉上……
好在葉瑤聽不到他內心所想,只覺他贊女兒的話大是順耳,臉上便浮起一絲笑意。她越性去泡了兩盞茶,坐到桌前剪了燭花,才沉吟著問道:「一恆後來去了蜀國,在蜀國易名為將?」
蕭尋料得歡顏早已告訴她夏一恆後來的遭遇,想到他們自年輕時分離,彼此尋覓多少年,連最後一面都不曾見過,心下也是惻然,低聲道:「夏將軍在蜀國更名為易無歡掩人耳目。易乃更換之意,無歡,意指尋不到妻兒今生無歡。他一直在設法尋找夫人和女兒,到順成三十九年病逝時,還因為和唯一的女兒素未謀面而耿耿於懷。」
葉瑤嘆道:「我也一直在找他和鳳兒。最初幾年風聲緊,我只在各處邊陲小鎮行走,猜著他要躲避追殺,也該避往那些地方才對,又怎想到早已是蜀國大將?後來行游至蜀國、北漠時,也曾聽說易無歡其人,說是面黑如鍋鏽,聲音如狼嚎,這哪是一恆的模樣?」
「這傳言是大將軍自己放出來的……」
蕭尋苦笑道,「當時順成帝還在位,當年害他的人依然位高權重,他怕人看出他是刻意毀了容貌毀了嗓子,從而猜出他的身份,不但為自己招來禍事,更會害得吳蜀兩國不睦,便令人傳出這些話,讓人無法把易無歡和原來的夏一恆聯繫起來。再不想……」
再不想也堵絕了葉瑤尋找到他的可能。
他本想著葉瑤找了他近二十年,最終只得到這樣絕望的結果,應該會極傷心。但葉瑤卻只是撐著頭沉默,倒也看不出太多的悲戚來。
許久,她悵然道:「聽說他最初只是舊傷發作,後來感染了風寒,才漸漸釀作大疾。若當時我或鳳兒有一人在他身側,他都不至於病到那步田地。」
蕭尋道:「大約也和思念伯母有關。他在蜀國同樣受人尊崇,但只收了個義女,從未納過妾,府里連個年輕侍女都沒有。不過他在府中植了不少梨樹,每當梨花開時便不大高興,恍惚聽說與伯母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