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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13:48 作者: 寂月皎皎
「走哪裡去了?」
「哎,小姑奶奶,你饒了我吧!若是二殿下知道了……」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我已是蕭家婦,便是做了什麼出格的事,自有蕭尋處置,總和他無關了……」
身後便傳來蕭尋幽幽的嘆息,「小白狐,這時候想到我了?煢」
簾影一閃,蕭尋已踏步進來。
成說忙俯身見禮,再不肯多說。
蕭尋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都是截了口的悶葫蘆。悶死別人不打緊,不怕二殿下自己悶出病來嗎?」
成說低嘆不語。
歡顏已轉頭看向蕭尋,「你知道?」
蕭尋抱肩道:「我也是剛知道。錦王昨晚就在這裡休息,大約有些累了,天色又不好,今天就沒出去,一直呆在這裡。後來聽說我們會過來,因我們這裡人多,怕驛館容納不下,便帶人去凝香小榭去了。吶」
「凝香小榭?」
「是……慕容家在棲雲山的別院。」蕭尋有些不忍說了,「該是東陽郡主陪著錦王一起過來的。」
「東陽郡主……」歡顏笑了起來,「他有東陽郡主做伴,我也便放心了!」
蕭尋猜不透她說的這句話有幾分出自真心,默默看他一眼,轉頭問向成說:「錦王去了凝香小榭,成侍衛怎麼還在這裡?」
成說道:「我原也跟過去了,到了那裡殿下說落了件東西在這裡,遣我回來取一下。」
「哦?什麼珍貴物事,要特特遣了成侍衛回來拿?」蕭尋笑道,「慕容家的別院,不缺尋常用的東西吧?」
「其實也不是什麼珍貴物事,只是我們殿下性情古怪,有些貼身的東西,只喜歡用自己隨身帶的吧?」
他說著,已從袖子裡取出一樣物事。
卻是一把梳子。
很尋常的桃木梳子,梳身雕著一枝杏花,一對白頭翁。
如若有幸,願今生共白頭。
歡顏記得,當日管事捧著一大盤梳子,讓她這個府中紅人先挑時,她一眼便看中了這把。
接到讓她陪嫁入蜀的聖旨時,她正在錦王府里用這把梳子為許知言梳著發。
他素衣大袍,安坐窗下,如玉面容恬和安適。在她一下一下慢慢梳著他那黑髮時,時光忽然間如此地平滑而悠然,讓她一瞬間陷入迷惑,以為她能陪著他永遠那樣舒緩地看著窗外春去春來,花開花落,直到指間髮絲成雪。
杏枝猶在目,白頭相望已成大夢一場。
她不記得她什麼時候弄丟了它,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撿起了它。
也許,就在美夢幻滅的那瞬間。
她不想放手,卻無意間丟棄;他想放開,卻無意間拾起。
歡顏拿著那梳子定定地看了許久,吸了吸鼻子把它放回成說手掌間。
她道:「成大哥,這梳子不吉利,讓殿下丟了,另換一把吧!」
「是,是,我一定轉達姑娘之意。」
成說如蒙大赦,忙向蕭尋告退離去。
甫踏出門檻,歡顏又叫住他。
「再告訴他……我喜歡梳子上的那對白頭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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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時辰還早,驛館內先奉上了茶點給眾人食用。
大約剛接待過當今二皇子,糕點大多精緻,茶也是明前新茶,倒也可口。
蕭尋吃了點東西,看夏輕凰陪著聆花說笑一陣,轉頭卻發現歡顏不見了蹤影。
慌忙丟開眾人,順了驛卒的指點去找時,走到東南角的一排青磚房屋前,卻只看到了在房屋前團團亂轉的大黃狗。
「阿黃,你主子呢?」
他踢踢它的胖屁股。
近日歡顏心情不佳,阿黃的胖屁股老是受累。如今見蕭尋也來踢它,不滿地嗚嗚兩聲,才仰起粗脖子,蹦跳著往屋頂看。
蕭尋抬頭時,正見一角熟悉的衣帶被大風帶起,高高地飄過屋脊。
他一驚,忙飛身躍上屋檐,踩著瓦片過去看時,歡顏正在屋頂的另一面,沉默地衝著一個方向凝望。
他忙坐過到她身邊,笑道:「看風景呢?棲雲山風光不錯,我剛到吳都便賞游過。不過這樣的天氣……實在有些煞風景。也不見得怎麼好看,風又這樣大,你爬這麼高,不怕白白給吹得著涼了?」
她便笑了笑,容色便如浮於月光下的雪白菡萏,美麗而虛恍,宛若隔了層紗,又像是伸過手指一戳就破的夢。
她道:「阿尋,他就在那裡。」
蕭尋臉上的笑容便頓住。
他不知道自己該笑得更璀璨些,還是該黯然神傷地走到一邊去。
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喚他阿尋。
如此親昵的稱呼,在連她自己都不經意時,便這樣自然而然地喚出,竟讓他不由地心舒神暢,五體通泰。
可這個稱呼後,她在告訴他,他在那裡。
她的知言,在那裡。
歌管酬寒食,奈蝶怨良宵岑寂(七)
更新時間:2012-6-8 1:05:59 本章字數:3058
她甚至指點著繼續告訴他道:「從那條路過去,再往東,再轉過左邊的山道向上走,會有個主屋是綠琉璃瓦的大宅院。他就在那裡。」
她必定仔細問過驛卒凝香小榭的方向煢。
在這樣兩面臨山的陌生小鎮,連房屋都格局不一,又是看不到日影的陰天,她所指的方位居然半點沒錯。
蕭尋好一會兒才道:「小白狐,你有時候還是挺能認路的。」
歡顏抱著膝,長發被風吹得撲到蕭尋臉上,綢緞般柔柔的,軟軟的,微微地癢。
他很想伸出手去,為她攏一攏發。但他隔著繚亂的髮絲看向她,終於沒有伸出手去。
那張看似平靜卻恍惚的面容,仿佛會因任何極細微的動作而崩潰落淚。
小白猿仿佛感染到主人的情緒,難得的沒去跟阿黃炫耀它能隨主人爬到屋頂的絕技,圍在歡顏身邊不安地轉來轉去吶。
歡顏道:「阿尋,他明知我們會從這裡走……你說,他是想送我們一程嗎?或者……他想離我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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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近些,更近些。
從今一別,各自蹤跡杳杳,再難相見。
他該想著送送她,就像她的確感覺出……
這一刻,他離她很近,很近。
卻看不到他的容貌,聽不到他的聲音,握不到他溫暖的雙手。
她深深地呼吸著,嗅著空氣里的芳糙青香,想著許知言也正不遠處,嗅著這樣的空氣,淚水忽然間再也止不住。
她慌忙擦去,平靜地說道:「他想離我近些,更近些。只因他知道,從今後我便離他遠了,更遠了……也許永生永世,再不能見一面。」
蕭尋不知道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強撐著。那嗓底的沙啞聽著讓人著實心疼。
他嘆道:「歡顏,時至今日,一切隨緣,更好。」
「一切隨緣?就是讓我心甘情願地認了命,跟你到蜀國去度過下半輩子,從此再不能看他一眼?」
「未必。五殿下也說了,或許他們會出使蜀國,或許我會帶你來吳國,只要有心,總還有機會相見。」
「那時,我是他人妻妾,他是他人夫婿。便是越得過路上的千山萬水,越得過心裡的千山萬水嗎?」
蕭尋不能答。
何況歡顏口中的他人,指的正是他。
喚他喚得再親切,她心裡與眾不同的那個人,始終不是他。
而歡顏望著那邊蒙蒙的山,眼底漸漸泛出異常乎常的灼亮光彩,堅定得出奇。
「蕭尋,我想去見他。你不要攔我。」
蕭尋凝視著她,慢慢地笑了笑,「嗯,我不攔你。你也知道的,我從未勉強過你做任何事。」
「嗯,謝謝你。」
歡顏笑著相謝,只是堆上笑著的同時,也有淚珠從頰上滾落。
她趕忙低下頭,又要去擦淚時,蕭尋的袖子卻抬得比她還迅速,飛快為她擦了淚,輕笑道:「不用謝,你只需記得,你永遠有我這個朋友。你如果累了,如果支持不下去時,我會借你肩膀靠上一靠。」
歡顏點頭,然後望著他,微微地紅了臉。
「現在可以借嗎?」
蕭尋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肩。
歡顏果然將頭靠了上去,臉埋在他的肩窩裡。
天始終沒有下雨,但半晌之後,卻有什麼打濕了他的肩膀。
他聽到她壓抑得幾乎微不可聞的泣音:「蕭尋,其實我怕得很。」
他笑著拍了拍她,「別怕,退一步……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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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尋將歡顏帶下屋頂時,她眼圈紅紅的,神色卻已平靜許多。
蕭尋一邊令人備馬,一邊向她笑道:「我也有樁東西要給他,正好請你順路帶過去。」
歡顏問:「什麼東西?」
蕭尋返身回去,不一時捧來一個長長的包袱。
打開看時,正是許知言的瓊響寶琴。
他道:「前兒錦王生病,我過去瞧他,不慎把他的瓊響跌壞了,因此帶出錦王府請名匠修理,到臨走時才修好,誰知忙亂中放在自己車上,竟給忘了。如今……也該完璧歸趙了!」
歡顏一撫琴弦,聽得熟悉的音色在指間淌出,頓時展顏,「這的確是他至愛之物,一時半刻也離不開。若你真的帶走了,只怕他會派人趕到蜀國和你討要呢!」
蕭尋含笑不語,心卻沉了沉。
是許知言親手割棄了自己最愛的瓊響,將它砸碎於地。
他仿佛又聽到許知言喑啞著在說道:「自古知音稀,千載一絕弦……」
弦絕心碎,聲聲瀝血。
那個目盲心明的男子,很清楚他未來面臨的是什麼,歡顏未來面臨的又是什麼。
而歡顏……
她也該清楚她不顧一切找回去,會給許知言或她自己帶來多少難測的風險吧?
可她依然做出了這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