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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13:48 作者: 寂月皎皎
歡顏沒和他爭,依舊轉過頭靜靜地盯著上方。
良久,她輕聲道:「我不敢喝醉。我怕我喝醉了,會錯過他來接我回去。」
蕭尋倚著亭邊的漢白玉欄杆,正喝著歡顏沒喝完的酒,聞言怔了怔,望著她沒說話。
歡顏繼續道:「即便他沒能來接我,即便我真的成了你的妾,我還是相信他曾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還是相信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沒有之一。」
蕭尋凝視著她,半天才一笑,低聲道:「我也相信。你雖然有時候不開竅,總不至於喜歡錯了一個,又喜歡錯了一個!」
歡顏氣惱,轉頭瞪她時,他正微赤著臉看向她,眸光晶亮,並無揶揄之意。
蕭尋繼續道:「如今我不怕告訴你,皇上當時是鐵了心要殺你,我至今沒弄清他為什麼改變了主意,錦王殿下又在其中起了怎樣的作用。但我敢肯定,這事絕對與他有關。他對你應該是真心的。」
歡顏臉色便緩和下來,許久才輕輕嘆道:「其實他還是騙過我一次的。」
「騙你什麼?」
「他答應過我,他答應過我……」
他答應過她,如果他把她另嫁他人,便拿他自己做陪嫁。
有血有肉的許知言,可以陪他品茶下棋,聊天曬太陽……
她別過臉,沒有說下去。
眼前殘陽薄輝,斷霞散彩,湖光流碧,淡煙氤氳。
曾經淺桃深杏,如今春意闌珊。
蕭尋想安慰她幾句,又覺無從安慰。
何況,明天將成為他愛妾的女子在思念別的男子,讓他怎麼安慰……
誰又來安慰他……
他終究嘆道:「小白狐呀……」
歡顏轉頭看向他。
「你別怨他,也別怨我。很多時候,我們身不由己。我們都是在江海飄行的一葉扁舟,再好的舵手,再明確的目標,抵不過突如其來的一場風暴。驚濤駭浪撲面卷至,滅頂之災近在眼前,唯一自救的方法,就是找到最近的地方,著陸。」
「你是在勸我認命嗎?」
「不是我在勸你認命,而是許知言想讓你認命。你應該看得出,他在努力為你未來提供更多的保障。也許我也該感謝他的信任。他應該是相信我有能力護住你,才會把你送到我身邊。」
歡顏輕輕地笑起來,「如果我不認命呢?」
「那麼,你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麼事?」
「他的對手都很殘忍。十幾年前害死他母親,害瞎他雙眼,十幾年後再次毀了他復明的可能,甚至差點要了他的命。如果他足夠清醒,現在應該不只想救你,還想自救。」
「自救?」
「他把你推向了岸邊,自己還在海里。如果你執意沖回去,他也許會留住你。可盛載他的那葉扁舟本已岌岌可危,還經得起另一個人的重量嗎?」
然後,在風浪里,兩人一起承受覆亡的命運?
歡顏坐起身,奪過蕭尋手中的酒壺,將餘瀝一飲而盡。
酒入口,如火,燒灼著喉嚨。
可暮風越過湖面吹來,帶著水的涼意,已將肌膚寸寸噬冷。
有人匆匆奔來,稟道:「少主,錦王遣人過來傳話,希望少主有空時能去錦王府一次。」
「今天嗎?」
「這個……來人沒說,只說請少主有空時去一次。」
蕭尋仰頭想了想,向歡顏笑道:「你的知言,考我來了!」
明日就要和公主成親的駙馬爺,在前一晚會有空嗎?
可所謂的有空沒空,不過是看一個人的心裡,哪件事重要到必須提前,哪些事忽略到可以靠後。
他擺手道:「備馬,我即刻過去!」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三)
更新時間:2012-5-28 1:04:14 本章字數:2789
隨從應命而去。
「你也早些回屋吃點東西,我這裡……你不用想太多,反正你藥材都拿回來了,可以捉個百來條毒蛇毒蠍子養床底下……」
蕭尋半開玩笑地再望她一眼,正要踏出亭子時,忽然間怔住。
不知什麼時候,大黃狗和小白猿又回來了,正坐在亭子外,不安般東張西望著。
他過去拍小白猿的頭,「咦,你們怎麼沒逃得遠遠的?不怕小白狐拿你們試藥了?」
出乎意料的是,小白只是縮縮腦袋,並沒有再對他齜牙咧嘴一臉惡相;連聽到試藥,兩個活寶都沒什麼反應,依然坐在那裡,探頭探腦地望向歡顏。
歡顏呆呆地盯著他們,忽然間大笑了起來,「離開了錦王府,離開了家,你讓它們逃到哪裡去?逃到哪裡去?沒有了家啦,呵……」
她埋著頭,笑得很大聲,然後慢慢地喑啞下去,漸漸湮滅於風中。
一滴兩滴的水珠,跌落在她腳邊的地面,墨汁般洇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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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王府。
蕭尋很快被引入寶華樓。
許知言很少在寶華樓住,這裡並沒有萬卷樓濃郁的書香和與世隔絕般的清高氣息。
琉璃窗牖,水晶珠簾,雲母團扇,珊瑚床榻,檀木雕屏,柔亮絲帷間有高華清逸的淡淡香氣繚繞,也分不出是熏爐里的芳香,還是房內房外林立的侍女的體香。
他重病時被人眾星捧月般侍奉著,如今病勢好轉,侍奉的人並沒有變少。
或許,這樣花團錦簇金玉炫彩的生活,才是一個皇子理應享受的奢華生活吶。
蕭尋剛踏進去,便聽抱了瓊響倚枕而坐的許知言淡淡道:「你來了?」
蕭尋已笑道:「二哥見召,小弟怎能不來?」
許知言的唇便微微地向上一彎,緩緩道:「我也想著,你該來了!」
他隨意地披了件玉色袍子,面龐極瘦削,蒼白得看得出肌膚下淡淡的血脈,乍看宛如半透明一般,換個人該丑得跟無常鬼似的了,可他即便雙目包著布條,依然有一種沉凝的高華自骨子裡無聲無息透出,令人不敢輕覷。
而蕭尋走得越近,越覺心下凜然。
許知言性格清冷,待人接物向來淡漠,他此刻也與以往無異,淡淡的言辭,沉靜的神情,卻莫名地讓蕭尋有了種感覺。
覺得那眉宇間蘊的冷,像某種絕世兵器在暗夜裡無聲發出的幽幽寒光,危險而落寞,甚至有著拒人千里的乖張和決絕。
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猜疑太重引發的錯覺,因為許知言吩咐隨侍之人離去時,聲線很是平淡。
他甚至相當溫和地向站在床邊侍奉他的小太監說道:「你也下去休息一會兒吧,別累壞了!」
那個俊秀的小太監頓時面龐一紅,脈脈凝視他片刻,才道:「那你說和蕭公子說話,我去瞧瞧沉修法師那裡還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蕭尋已認出這小太監就是李隨帶過來的慕容雪,不想她一個王侯千金至今仍留在錦王府中,難道和這位二殿下是故識?
他也不好深究,只得上前問了兩句病情,看眾人都已退開,遂切入正題道:「二哥急著喚我來,不知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當。不過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二哥請說。」
許知言指骨微動,琴弦間已有不成單調的幾個音符跳出,冰雪般直侵肌骨。
他在那琴音里淡漠地說道:「真正的夏家小姐是歡顏,而非聆花。十六年前,夏家小姐的辱母為了保住小主人,更換了她們的身份,從此再也沒能換回來。」
不動聲色的話語忽然間就把蕭尋從他琴音里的傷悲拖出來。
饒是他定力深厚,此時也禁不住失聲道:「你……說什麼?」
許知言看都不看他一眼,依然那樣平靜地說道:「我找到過證人,但被聆花聯合楚瑜除去。楚瑜與夏家有舊怨,遷怒歡顏,劫殺不成,遂相助聆花毀她名譽,饞謗君前,直至利用夏輕凰毀我雙目,斷其後路……」
他的手指頓住,唇邊一抹荒涼如雪的哂笑,卻是笑話著他自己。他低聲道:「歡顏輸在心慈,我敗在手軟。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從來只想著自保,沒想過反擊。我害了自己,也誤了歡顏。」
琴音已無,蕭尋卻似被琴音里的寒涼浸透,捏緊拳問:「請問小弟愚昧,小弟不明白,二哥為什麼不告訴皇上?皇上疼愛二哥,即便沒有證據,事關兩國交誼和夏家小姐,絕不會置若罔聞,任由這等移花接木的事發生。」
「最初,我不願說;後來……他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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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已退得遠遠的,寶珠生怕再起波折,自己坐在門邊守著。開始只聽得寥落琴音,後來琴音斷絕,卻是兩人在低低交談。她隱約聽得幾句,已是汗流浹背。
想著房內這個忽然間清寂如死的絕世男子,想著那個即將帶著一犬一猿遠嫁他鄉的聰慧女子,滾燙的淚水已止不住掉落下來。
她和府里的一眾姐妹曾暗自羨慕著歡顏的好運。
幾次大難不死,還能步步高升,雖沒能成為錦王側室,但嫁了蕭尋也不錯,跟著水漲船高,待公主成為國後之日,她總少不了一個妃嬪的名位……
翻雲覆雨的權勢,擋得了天地,擋不了一生愛戀;堆山積海的財富,買得了城池,買不了一世歡顏
從今去,醉鄉深處,莫管流年度(四)
更新時間:2012-5-29 1:13:28 本章字數:3034
屋裡的談論並不激烈,平靜得像一對好友對月小酌把酒閒談,不久後甚至又有琴聲零零落落響起,而兩人交談聲越來越小,漸漸低不可聞。
或許,只是靜默對坐,再也不曾說話。
又隔了許久,才聽得琴聲里傳來許知言的話語:「寶珠,送蕭公子出去!」
「是!煢」
寶珠忙擦去淚水,匆匆開門走進房間。
蕭尋正從床邊坐起,嘆道:「婚後我最多呆上十天半個月,也便回蜀國去了。這裡的事……我也無從理會,二哥凡事自己小心。」
許知言淡淡道:「你護得她周全便已足夠。至於我和楚瑜,或和其他人,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