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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3:13:48 作者: 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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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記舊相逢,淡煙微月中(三)

    他雖是笑語晏晏,可不知怎的,歡顏總覺得他的聲調像在微微打著顫,尾音中似縈著一絲虛弱。

    抬眼看他神色,也不復原先的風姿煥發。

    臉龐蒼白,唇色青紫,眉宇間微見焦灼。

    他是知道自己中了毒的,卻不曉得他知不知道這毒性有多強烈。

    歡顏正要提醒他時,蕭尋忽然腳下一滑,抱著她的手臂頓時一軟,她已自他懷間跌落,卻無法在傾斜的陡坡站穩腳跟,身體飛快往山下滑去。

    歡顏大驚,忙試圖抓住什麼穩住自己身形時,坡上的石頭、糙叢和灌木飛快自手邊滑下,怎麼抓不住。

    正在頭暈目眩時,但聞蕭尋一聲清叱,身體飛快落下,恰將她兜頭抱入懷中。但他亦已是強弩之末,最後一式已經耗光所有的力氣,終究連他自己都穩不住,抱了她一路往下飛滾。

    後背和雙腿被參次的石塊磕得疼痛,但她的頭和身體被他緊緊擁著,鋪天蓋地都是這少年陌生卻讓人安寧的氣息。

    她心中莫名地便鎮靜了些。

    隱隱地,她想著,這樣地死去,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不用活著看許知瀾把柔情脈脈的眼神投給其他女子,也不用細想他該有多狠的心才能將海誓山盟的心上人一手推向絕境。

    如果她從此再不在他眼前出現,也不知他日後會不會因為他的狠心而後悔。

    可時至今日,她為什麼還要介意他會不會後悔呢?

    母親從小便告訴她,即便她是個侍女,也不必為此自卑。有才有識有傲骨,便會有旁人不敢小覷的高貴。那種骨子裡透出來的驕傲,與門第和血統無關,更不是帶著一股子銅臭味的富貴可以比擬的。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她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可她……卻潸然落下淚來。

    在垂死之際,在一個陌生少年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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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在疼痛,倒也不覺得山間有多麼地寒冷。

    她睜開眼,漆黑的蒼穹將滿天的星子倒映在她眼裡。

    她躺在自己軟軟的斗蓬上,身上蓋著件厚厚的白袍。

    定定地看了好久,看到肩袖處的黑色血跡,她才想起這是那個蕭尋的外袍。

    她趕忙坐起,才看到只穿了袷衣在一旁打坐的蕭尋。

    夜色下,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得可怕。看到她起身,他也沒有動,只是抬眼向她笑了笑,低啞著說道:「小白狐,自己找回家的路吧!我沒法送你了!」

    歡顏不答,站起身望向此時看來高不可攀的山丘。

    蕭尋伸出右手,從一旁抓出一個小小包裹,放到她的腳邊,說道:「這裡有一點乾糧,你不怕黑的話,就在就從這裡往南走。估計到天亮時便會看到村莊了,自己雇輛車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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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記舊相逢,淡煙微月中(四)

    歡顏將四周打量一番,低低問道:「哪邊是南?」

    蕭尋怔了怔,「什麼?」

    歡顏遲疑了下,到底說道:「我從沒一個人出過門,分不清東南西北。」

    蕭尋無語半晌,依然沒有站起身,只指點道:「那邊是南。你看天上的星,最亮的那顆是北極星,你只往另一邊走便對了。」

    他又看了一眼星光下那張清美脫塵的面龐,耐心地指點她:「實在找不到時,天亮後記得找年長有德的老人問路,別給人騙了去賣青樓里。」

    歡顏點頭,披上自己的斗篷,撿起那個裝乾糧的小包裹,看一眼那顆北極星,便往南方覓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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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尋看她身影消失,微覺鬆了口氣,卻覺好容易凝定的神智又是一陣模糊,便再也支持不住,身體一晃便伏倒於地,顫抖的右手伸過去,摸到腫大的左臂,卻已完全失去知覺。

    他無奈嘆息:「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風流。如今牡丹花飛了,難道我要死在滿山的落葉里?」

    正恍惚時,眼前忽然微微一閃,卻見歡顏不知什麼時候又折轉回來,正蹲在他跟前向他凝望。

    他掙了掙,竟沒能起身,只向她苦笑道:「小白狐,怎麼還沒走?」

    歡顏望一眼天空,說道:「我找不到哪顆是北極星了!」

    蕭尋跟隨她的目光往向天空,只覺滿眼都是星子亂晃,無奈嘆道:「我也找不到了!」

    歡顏不說話,忽取過他身畔的寶劍,拔出。

    蕭尋眼皮一跳,眸光驀地冷凝,淡淡地看向她。

    歡顏慢慢地扯過他的左邊袖子,用寶劍小心翼翼地挑開,露出腫大的手臂,仔細看那傷口。

    蕭尋這才曉得她只是查看自己傷勢,目光便又柔軟下來,輕笑道:「小白狐,你有修練千年的內丹嗎?傳說狐狸的內丹可解百毒。」

    歡顏不理他,又將手搭上在他的脈門。

    蕭尋看她動作嫻熟,猛地悟過來,不覺又驚又喜又微覺忐忑,「你……是大夫?」

    歡顏搖頭,輕聲道:「我學過醫,但沒救過人,頂多幫人傷風頭疼之類的小毛病。」

    蕭尋便道:「那你還是快些走吧!呆會兒一個小姑娘家和我這個死人呆在一起,只怕會嚇傻了你。」

    話未了,歡顏已持劍在手,在他的傷口處劃了個十字,跪在他跟前擠著黑血。

    她一邊擠,一邊道:「毒已入血,部分侵及肺腑。好在你用真氣護住了心脈,暫時無恙。若現在有藥,我應該能救你。」

    蕭尋道:「你現在有藥嗎?」

    歡顏道:「尋常的藥鋪應該就有賣的。」

    蕭尋嘆道:「你給我去買,來得及嗎?」

    「若以銀針止了毒氣蔓延,應該來得及。」歡顏垂著眉眼,「可惜,我不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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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記舊相逢,淡煙微月中(五)

    也就是說,她出了這裡,十有八、九就找不回來了。

    蕭尋苦笑。

    歡顏看一眼漆黑的山頭,又道:「山上應該也有。」

    蕭尋沒等她開口,便道:「可惜,你不認路。」

    歡顏便不說話,看著能擠出的污血已不多,從頭上拔出一根銀簪,伸手扯開蕭尋胸前衣衫,說道:「我試著幫你用銀針先把毒氣逼一逼吧?」

    蕭尋看著粗粗的簪挺,雖因毒性發作而漸漸動彈不得,卻禁不住毛髮竦然,乾笑道:「小白狐,那是銀簪,不是銀針。」

    歡顏將銀簪頂部一擰,便有機簧輕輕彈開,裡面卻是中空的。她將帕子鋪在地上,輕輕一倒,便倒出數十枚粗細長短不一的銀針。

    夜間的風越發地肅殺,蕭尋半赤著上身臥於地上,身軀不由自主地打戰,卻覺不出寒意,朦朧間笑問:「你以前常給人扎針嗎?」

    歡顏利落地將細如牛毛的長針扎入他胸前幾處穴位,答道:「我常給阿黃和小白扎針。」

    「阿黃和小白?」

    「我養來做試驗的狼狗和猿猴。」

    「狼狗和猿猴!」

    蕭尋驚嘆,很想抗議兩聲,卻覺血脈流動得越發緩慢,連呼吸都似要停頓住,終於再說不出話來,連眼前少女晶明如玉的面龐也漸漸消逝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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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尋再度醒來時,只覺渾身都已腫大得失去知覺,但還能感覺出自己正在仰臥一輛什麼車上,明亮的陽光下,藍天白雲的色彩都璀璨得過分,將他刺激淚水直沁。

    他想抬手將眼角的淚拭掉,左手固然早已無法動彈,好容易抬起的右手,節節手指竟腫得跟豬蹄似的,連胳膊都腫大著,再也舉不起來。

    他正發怔時,一旁飄來一角雪白的袖子,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水滴。

    但聞歡顏嘆道:「你可真是個怪人。昨夜知道自己快死時還在笑著說話,怎麼這時候反哭起來?疼得厲害?」

    蕭尋道:「這都讓你知道了!果然是擅解人意的小狐仙呢!」

    這時拉車的樵夫聽到他們說話,已經停了下來,坐在旁邊喝著水,饒有興趣地聽著他們說話。

    那樵夫又高又壯,面色黝黑,絕不是年長有德的模樣,只是看著對歡顏頗有幾分怯意,倒也毫無將她賣到青樓的意思。

    蕭尋努力支起身,才發現自己躺著的是山間裝柴火木炭的板車,四周一無遮蔽,總算他身上身下墊了厚厚的棉被,不致讓他凍著。歡顏原來也坐在板車上,這時車停了,她才走下車來,舒了舒手腳。

    蕭尋渾身酸疼,也想活絡下筋血,可惜他連坐起身都困難。

    看看自己腫大的身子,他苦著臉問道:「我的臉是不是也腫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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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猶記舊相逢,淡煙微月中(六)

    歡顏正拿了個竹筒蹲在路邊糙叢,並不瞧他一眼。

    樵夫卻奇道:「你這是腫的嗎?早上這位姑娘領我們過去看時你就是這副模樣,我還想著,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

    他很厚道地沒有繼續說下去。

    蕭尋無力地倒在板車上哀嘆:「不會吧?誰不知道我蕭尋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

    樵夫安慰道:「你也別太擔心,姑娘說了,你只是給山裡的毒蟲咬了才昏迷,等她帶你到前面鎮上抓藥服了,很快就能恢復過來。」

    蕭尋略感安慰,忽然想起一事,忙問向歡顏道:「你不是不認路嗎?」

    歡顏正小心翼翼地從糙叢中抓出個什麼東西來放到竹筒里,頭也不回地答道:「我不認路,可山間的樵夫認路。我只一說附近有株被雷劈過的歪脖子榆樹,他們立刻知道是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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