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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2:38:12 作者: 平林漠漠煙如織
韓瓔的腳步聲不由自主放輕了,抬眼朝上看了過去。
前方高高垂下精緻的明珠簾,在滿室流光中,韓瓔隱隱見到簾後端坐著一位珠光寶氣彩繡輝煌的女子。
一個穿著女官服飾的女子走了過來,輕輕挑起了珠簾。
錦榻上鋪著水獺皮做成的毯子,而毯子上端坐著一位絕代佳人。
在看到她的一瞬間,韓瓔的眼睛就再也沒移開了----這女子和她長得太像了!
看著她,韓瓔仿佛看到了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後的自己,她也說不清,直覺歲月已經在這個女子身上停滯了,或者說歲月已經把她給遺忘了,她永遠停留在她盛年的那一刻,永遠美貌。
這美麗的貴婦微微一笑看向韓瓔,笑容甜美,聲音微啞,令人深深沉溺:「你就是阿瓔?」
一刻鐘之後,韓瓔面帶微笑捧著外祖母賞賜的錦匣同韓忱一起出了大殿。
韓瓔總算是知道什麼叫絕代妖姬了,她這位外祖母就是絕代妖姬!
好在這位絕代妖姬雖然風流自賞頗為自我,卻有著豐沛的母愛和慈愛,而且表現慈愛的方式就是拿銀子砸啊砸----當得知韓瓔的外祖父林嵐給韓瓔添的嫁妝數目之後,她懶洋洋道:「阿賀,不管林家出多少,本宮統統十倍!」她就是要和林嵐鬥氣。
那個叫耶律賀的舅舅含笑答了聲「是,母親」,便退了下去,大概是命人預備禮物去了。
耶律賀片刻後便又出現了,手上捧著韓瓔如今抱的這個精緻的錦匣。
韓瓔看向爹爹,正要說話,卻發現兩邊廊下黑暗處立著無數的甲兵,頓時身子一凜。
韓忱握著她的手正要出去,崔淇不知道從哪裡走了出來,眼睛依舊看著韓瓔,口中卻道:「隨我來!」
韓瓔跟著爹爹隨崔淇向外走去。
到了行宮宮門口,崔淇停住了腳步,一雙桃花眼亮得嚇人盯著韓瓔。
行宮門口林立著無數的朱紅柱子,一個又一個,仿佛沒有盡頭。
韓瓔不甚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打算直面現實,和這個陰魂不散的崔淇說清楚----一想到有人一直在惦記著自己,而這個人的爹又位高權重,韓瓔就如芒刺在背。
她看向韓忱,道:「爹爹,我同他說句話。」
韓忱欲言又止,最後道:「我看著你說話。」
韓瓔看了崔淇一眼,往前方的紅漆圓柱旁走了兩步停了下來。
崔淇也跟了過去。
韓瓔就著燈籠的光看向崔淇。
崔淇穿著華美的金紋玄色緞袍,黑色的長髮柔順地垂了下來,和以前的浮華相比,好似換了個人一般,也正是如此,韓瓔才敢和他說話。
韓瓔的眼睛看向遠處被雪籠罩的連綿的山,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我早已許配給安國公之子傅榭,是傅榭未過門的妻子。而且----」
她頓了頓,接著道:「而且,我很喜歡傅榭,喜歡到想起他,我的心就隱隱作痛。我想要和他長長久久地過下去,為他生一堆孩子。」
崔淇的臉白得快要透明,桃花眼濕漉漉的:「可是,我喜歡你,喜歡到即使為你受了……傷,想起你我的……心就隱隱作痛……可是,我還是喜歡你!」
韓瓔疑惑地看向他:「你喜歡我什麼?我們又不熟?」
她看著崔淇:「你喜歡的是你想像的一個人,那人並不是我。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進入我的生活,這會讓我很煩。」
崔淇那比女人還漂亮的臉露出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眼睛含淚瑩瑩欲滴,看的韓瓔有些莫名的心虛,她又想起了崔淇受過的傷……
韓瓔臨離開,又嘴賤地加了一句:「崔淇,以後當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吧!不要再糾纏我了!」對不起,她又想起崔淇那裡受傷的事情了。
剛走到爹爹身邊,韓瓔便聽到爹爹身後傳來淡淡的聲音:「可以走了麼?」
韓瓔:「……」
她僵硬地看著爹爹轉身,看到了從柱子後面緩緩走出的傅榭。
傅榭精緻的鳳眼幽深如深潭,定定地看著她,瞧不出喜怒;接著他轉向韓忱,優雅地行了個禮:「見過岳父大人!」
又解釋了一句:「小婿在附近巡邏,見您和阿瓔出來……」
隨著他的解釋,傅平帶著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兵牽著馬從東邊樹林後走了出來。
韓瓔渾身僵硬,大腦也僵硬了。
傅榭究竟是何時來的?
如果他來的早的話,就會正好聽到了她向崔淇表達自己對傅榭的愛,韓瓔漿糊一般的腦子裡還記得自己說的好像是----「我很喜歡傅榭,喜歡到想起他,我的心就隱隱作痛。我想要和他長長久久地過下去,為他生一堆孩子」----這明明是她在向傅榭表白啊,相愛的雙方中,先愛的那一個是註定吃苦的!
如果他來的晚的話,聽到的怕是----「崔淇,以後當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吧」----怎麼聽怎麼曖昧啊!
韓瓔看向傅榭。
傅榭正在與韓忱說話,俊俏的臉平靜如水,穿著一身利落的玄色騎裝,襯出了他那寬肩細腰長腿的好身材,腰間還背著一個大弓,顯見是匆匆忙忙從馬上下來,還沒來得及把弓掛到馬鞍上……
傅榭到了此時才看向韓瓔,鳳眼微眯,淡淡道:「該回去了,傅韓氏!」
韓瓔:「……傅韓氏……」
韓忱:「……」他瞧了瞧女兒,再瞧了瞧女婿,決定還是先轉移話題好了:「夜深了,咱們都走吧!」
他當先大踏步下了鋪滿雪花的丹墀。
韓瓔看著傅榭朝她伸出的手,預備承認自己是「傅韓氏」,乖乖地把自己的手放進傅榭的手中。
誰知道她的手剛剛放入傅榭手中,身子忽然一輕,天地旋轉間已被傅榭抱在了懷中。
傅榭抱著韓瓔隨著韓忱下了丹墀。
韓忱的親衛已把韓瓔的清油藍綢車趕了出來。
傅榭把韓瓔放到車中之後,見岳父大人從過來了,便深深地看了韓瓔一眼,恭謹地請岳父上車。
崔淇立在大雪紛飛的丹墀之上,靜靜看著韓瓔等人進入漫天飛雪之中,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看不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歡韓瓔什麼,韓瓔是他的劫數,遇到就再難忘記……
崔淇想起以前在江南春飲宴時聽到歌女唱的小調----「……若是曉得會遇到他,先前我絕不那樣過……」
若他知自己會遇到韓瓔,先前他絕對不會那樣過……
馬車在積雪漸深的道路上轆轆而行。
韓忱把白銅雕花手爐遞給女兒,又彎腰抬起韓瓔的腳,把她腳上被雪浸濕的繡鞋脫掉,把腳爐墊到了韓瓔的腳旁。
在馬車上端坐良久,韓瓔身上的熱氣漸漸消散了下來,她才覺出了浸骨的寒冷,便依偎進爹爹懷中,依舊不說話。
韓忱拿出赤金西洋懷表,就著車內掛的繡球琉璃燈看了看,道:「已過子正初刻,現在是新年了!」
他攬著女兒軟軟的身子,溫聲道:「這個年過的可真不太平,不過,你有爹爹,以後還有傅榭,我們都會護著你。」
韓瓔心中雖然忐忑,卻因為爹爹,感覺到了無限的溫暖,她「嗯」了一聲,在馬車的搖晃中靠在爹爹的身上睡熟了。
因為有傅榭跟著,即使是深夜,遼州城北城門也立刻洞開,韓府的馬車長驅直入進了城門,往鎮北將軍府方向而去。
到了懷恩侯府內院的垂花門前,傅榭從手臂給韓瓔枕麻的韓忱手中接過熟睡的韓瓔,把韓瓔抱在懷裡,用韓忱遞過來的斗篷遮住韓瓔的臉,沿著抄手遊廊大踏步往柳院走去。
此時已是大年初一凌晨了,自有那熬年的人三三兩兩開始放起鞭炮來。在鞭炮悠遠的「噼里啪啦」聲和幽微的火藥香中,韓瓔在傅榭懷裡動了動,把臉往傅榭懷中溫暖之處鑽了鑽,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酣睡。
把韓瓔放到床上之後,傅榭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韓瓔的睡顏。
負責值夜的潤秋踮著腳眼巴巴看著帳內正在熟睡的自家姑娘,很想開口把姑爺給請出去,卻沒那個膽子,因此心中矛盾得很。
傅榭眼睛看著韓瓔,口中淡淡道:「出去!」
潤秋:「……」她眼巴巴看著韓瓔,慢慢退了出去----沒辦法,她實在是太怕姑爺了……
確定臥室里只剩下韓瓔和自己了,傅榭便起身打量著韓瓔的床。
韓瓔的床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堆滿了各種的錦繡靠枕、抱枕和軟枕,又香又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