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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2:30:31 作者: 劍走偏鋒/神奇兔
    「是的呀。」顏瞻湊近了任偉,跟他一起看相片,「這個是妮子。就好瘦好小。」他指給任偉看,「可能是我太欺負她,把她的養分都搶走了……」

    「還比你文明多了。」

    「討厭!那是我媽媽擺的姿勢!」

    向後翻,任偉就看著小熊貓漸漸長大了,但相片裡很少是他一個人,他身邊總會伴著他的雙胞胎妹妹。說是雙胞胎,但其實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

    「你妹長得跟你不像。」

    「我們是龍鳳胎嘛~異卵雙胞胎啦!」

    「就你還龍吶?」任偉斜了顏瞻一眼。

    「就是那麼個說法嘛……再說了,我怎麼就不能像龍?炎黃子孫的哦,都是龍的傳人!」

    「頂多算條蚯蚓。」

    「你……」

    任偉擠兌完顏瞻繼續看相片,顏瞻回不過嘴,也就低頭跟著看。一邊看他一邊說:「妮子比我好看的哈~」

    任偉抬頭,「有這麼比的麼?」

    「呷?怎麼了?」顏瞻眨眼。

    「大老爺們兒跟姑娘家家比。」

    「有什麼不能比的嘛!」顏瞻用胳膊肘頂任偉,「我是哥哥她是妹妹,我們沒性別之分。」

    「那怎麼不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

    「和你說不清。」顏瞻撅嘴。

    「理兒就不在你那兒。」

    後來任偉看相片,顏瞻跑去了裡間,掀開琴蓋隨意的彈琴。那是台華格納的三角鋼琴,音色不凡。任偉點了煙,橫躺在沙發上,繼續欣賞那翻不完的相冊。看的出來,這是一對相當親昵的兄妹,親的甚至讓人有些嫉妒。任偉再不奇怪當初他看到顏瞻偷偷藏起的那張照片自己會想到別處去,這裡的每一張照片都不禁令他如此遐想。

    「我需要個菸灰缸。」任偉趁顏瞻琴聲停下來的空當對他說。

    「呃。沒有……垃圾桶不行嗎?」

    任偉晃了晃菸蒂。

    「這可怎麼辦……」顏瞻走了過來。

    「盒子什麼的也行,瓶子罐子都行,沒有氧氣自然就滅了。」

    「啊,那我找找看。」

    「迅速點兒。」

    顏瞻去翻箱倒櫃,任偉不見他有什麼發現,一邊說著算了,一邊向衛生間走----真多餘問他。

    回來看到顏瞻正試圖把翻出來的東西放回去,任偉走過去想幫忙,卻看到抽屜里有很多女人用的東西----梳捲髮用的木梳、化妝包、首飾盒、裝飾用胸花等等等等……

    顏瞻覺察到了任偉狐疑的目光,笑笑說,「是妮子的。」

    她的東西還留著就很不一般了,更不一般的是……

    「怎麼都在你房間裡?」

    「這是我們兩個的房間呀。」顏瞻說的如此自然,任偉一時間反倒覺得自己想法不正常。但轉念一想,怎麼會呢?絕對是他不正常!

    「很多東西都不在了。抽屜空的讓人不知所措呢。」像是自言自語,顏瞻合上了抽屜,「以前我們總為誰占的地方大吵來吵去,她的瓶瓶罐罐太多了。我只有一個抽屜,她都不放過。」

    任偉並沒有聽清顏瞻的嘟囔,他直愣愣的看著那張寬大的雙人床發呆----他……該不會還和她一起睡吧?就算是雙胞胎,他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別?十歲之前還則罷了,難道說成年以後也還是那樣?

    「說起來,衣櫥我們也是一人一半!以前都塞的接近爆炸,現在反倒誰也不再用了。」

    任偉看著顏瞻走了過去,推開了衣櫥的滑門,若有所思的看著裡面。

    果然是一人一半。以懸掛的絲巾為界,右邊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裙子,左邊則空蕩蕩,只剩下孤零零的衣架和幾套裝在防塵袋裡的西裝。下面的格子也很空,每一格都富裕出大半。

    「我都已經不跟她搶了,她都沒機會霸占呢……」

    顏瞻感慨著,看了好一會兒才合上衣櫥的滑門。

    任偉想安慰一下失落的顏瞻,卻又隱隱覺得他病態而不想理睬。

    顏瞻並沒有發覺任偉對他異樣的感覺,他走過去挨著任偉坐下,頭靠在了他肩上,陪他一起看相冊。

    後來任偉不知幾時迷迷糊糊睡著了,隱約中他好像聽見了德彪西的《月光》。德彪西的鋼琴小曲《月光》,靈感來自於象徵主義詩人魏爾倫的同名詩篇,詩中描繪了幾個已故舞人在月光下跳著魔鬼般的舞蹈。

    身上感受到輕微的壓迫,任偉下意識的睜開眼,看到顏瞻媽媽正把毯子蓋到他身上。他是猛地坐起來的,小聲的說著:「不用,不用,我睡著了嗎?真是……失禮。」

    「你睡吧,沒事。瞻仔剛剛跟我說你最近特別忙,睡眠質量很差。睡吧,不礙事的,他上樓去了,跟他爸爸說會兒話。」

    「真的不用,我醒了……」任偉不好意思極了----在人家家裡爆睡就夠窘迫了,還要辛苦人家媽媽給他蓋毯子,「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這說的什麼話呀,麻煩什麼。他大嫂懷寶寶了,到家裡住,就在瞻仔斜對面的房間。天天睡不醒。我說出來給她倒杯水準備上,她醒了就要喝,正好看見你躺在沙發上,怕你著涼嘛。」

    「您還真是辛苦。孩子們長大了,又要開始張羅孫子的事。」

    「習慣了。身邊沒孩子,我反倒不自在呢。」

    「您也睡一會兒歇歇吧。」

    「我不困。怎麼,你真的不睡了?」

    「嗯,徹底醒了。可能睡了挺久。」

    「那我們去茶館喝杯茶?」

    任偉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顏瞻媽媽沒有開車,而是閒聊著帶任偉走街串巷,在江邊尋了個隨意的茶館坐下,也不坐室內,就坐在室外的竹桌旁竹椅上,點了一壺蒙頂茶。

    任偉與她交談輕鬆愜意、但閒談中她的聰慧與優雅又無刻不在。任偉並不懂茶,但聽她說起《茶經》、說到陸羽卻不覺無聊。他聽她說四川是茶的故鄉,又因為四川人勤快,總是一鼓作氣幹完活兒,所以就有了喝茶閒聊的時間,蜀人喝茶是別的地兒的人不可比的。偏僻的山村開別的店鋪不好使,唯獨茶店總不缺茶客。城裡就更不用說了,茶博士之於客人的招呼,與賣麻糖的叮噹聲應在一起,是隨處可以聽見的聲音。閒暇空餘,坐坐茶館,稍事休息,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風塵而入,尋一個座位,愛怎麼坐就怎麼坐,四川人愛說的「隨便」,就是這種境界。

    茶端上來,細細品,伴著她柔和的語調,任偉的心情格外好。他不禁有些羨慕顏瞻----有這樣的一位母親陪伴他長大,他是何等的幸福?

    話題後來自然而然轉到了顏瞻身上,任偉聽她面帶微笑的說:「那孩子啊,從小到大活的挺不容易,小時候別的男孩子爬樹掏鳥窩,要不湊在一起踢球游泳,他呢,他總要陪他妹妹。那孩子好像一生下來就特別懂事,懂得照顧他妹妹。說是妹妹,其實呢,兩個一般大,可他就是讓著她、護著她、陪著她。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其實根本忽略掉了自己存在的意義,好像他活著的全部意義就是呵護他妹妹。彈琴他一開始就很喜歡,可是隨著要練琴、公演,總不能在家,他就不喜歡了。後來買了琴放在房間還好些,就這麼堅持彈了下來。你別看他現在這樣,以前可內向了。就跟小冉玩的來,帶來家裡妮子跟小冉也親昵,三個人就總在一起。我們家小丫頭喜歡畫畫,三人就總結伴出去寫生,說是寫生,妮子畫畫,小冉跟瞻仔就彈琴唱歌,好多時候妮子也不畫了,最後背著畫板回來,白紙上沒有一筆。後來妮子走了,瞻仔消沉了很久,忽然有天就開朗起來,跟他妹妹一樣一樣的。說實話,我挺擔心他的,明明不是那樣的性格,卻硬要那樣……但我有時候又覺得這樣好,男孩子就不應該靦腆,應該活潑。我不是說他缺少男子氣概,他啊,太穩重了、太細心了,太有責任感了,反倒沒了男孩子的張揚和衝勁兒。我聽到他說他要和你在一起,說實話,我的第一反應是他是不是想替他妹妹活下去,可他說不是。然後我就想啊想,想他倒是一直很喜歡你,又覺得是不是從小到大的性格使然,他有些女氣。這個不能怪他,他天天都跟他妹妹在一起,吃飯睡覺都不離開。你看你,跟他截然不同,站在那裡,就很有男人味,所以我想,是不是他因為很缺少……怎麼說呢……」

    任偉很想反駁,卻覺得尷尬,事實真的並非像顏瞻媽媽想的那樣,顏瞻雖然有股子稚氣未脫,卻一點兒不女性化。可這又要怎麼說呢?總不能說他是1號吧?與此同時,顏瞻媽媽說的又不是全無道理,顏瞻確實很細心也挺穩重,比如遇到重大的事抉擇一點不含糊,沉穩的強過很多年長於他的人;比如小到襯衫領口袖口要手洗、襪子總要多準備幾雙又很細膩。責任感更不消多說,他總是把「我要照顧你」掛在嘴邊。

    與此同時,任偉聽到顏瞻媽媽繼續說道:「但我雖然這麼覺得,又在他身上看不到女性化的傾向。所以我想……這話也許不該說,但今天說出來,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埋怨他。他從小的生活圈子就局限在家裡,是老么我們寵愛不說,更由於他妹妹他基本足不出戶,家裡就我跟妮子兩個女性,妮子和他同齡,我看你剛剛也看過他們的相冊了,妮子很漂亮很完美,性格也好……我想,瞻仔若是以她為標準去尋找女性……大概,要求太高了。也或者說,他的心裡由於對他妹妹的愛,再難以去接納其他女性。」

    任偉看著顏瞻媽媽的眼睛,很認真的聽著。這種說法,說實話,和他內心的某種想法不謀而合。顏瞻並非喜歡男人,是顏瞻排斥其他女人。

    顏瞻媽媽又給任偉倒上了茶,一邊倒茶一邊說:「我說這個,沒有別的意思,是希望你稍稍包容一下他,他有他的任性和執念,但這並不代表他對你不真誠。他對你很真誠,此時此刻,我能感覺到。但他還小,也還不定性,也許過了一些年頭……他又有所改變。那時候……如果他離開你,我先對你說聲對不起。那不是他的錯,是我的、我們這個家庭的。」

    這番話有些太過於沉重,也太過於誠懇,任偉一時間無言以對。他在心底正隱隱升上來的擔憂,被顏瞻媽媽擺上了台面。顏瞻還小,還不定性,他對他妹妹執著的愛,促使他走向自己,迴避過往。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對異性的排斥與逃避。那麼以後呢?當他長大成人,可以用平靜的心態去看待一切,他會不會轉而走回大路,愛上女人,娶妻生子。那個時候,自己是多大了?沒有他,是否可以一個人過下去?再去重新開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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