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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2:16:17 作者: 何堪
指揮台通知全部人員撤離時,好幾個年富力壯的漢子直接哭出了聲。
許漫懷裡的路佳佳一直在哭,貓叫一樣呢喃著「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許漫幫她拉緊毯子,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她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嫌棄那個外聯在接受採訪時的高調自傲的,還記得他露著大白牙說「有信心平安將人全部帶回」時的跋扈和不可一世。
那時候,她真心有些看不起他。
在她的印象里,救援人員就應該像應嶠那樣低調,像宋繁縷一樣對著鏡頭不自在地憨笑的。
孔雀一樣愛炫耀的男人,怎麼能有心思搞公益救援呢?
現實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她想起應嶠曾經說過的那句「咱們論行不論心」,想起野蜂倉庫牆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錦旗。
有人不在乎榮譽當然很好,但是有人在乎,在乎自己的付出換來的回報,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她臉上全是雨水,連帶著眼淚也被沖淡了。
先前廢墟里救出的傷員都已經離島了,風浪太大,總指揮不敢冒險接剩下的人離島。
剩餘的人全部和島內居民一起聚集到島地勢較高的居民區,等待颱風過境。
島上居民大多數依靠旅遊業和養殖捕撈等為生,人雖然待在屋裡了,心卻仍舊和海塘、船隻一起在外面飄著。
許漫等人被安排在一戶搞蝦類養殖的農戶家裡,主人家常年靠海為生,也早早地儲備了抗災的物資。
家裡的大水缸里蓄滿了淡水,甚至還有一台拖拉機發動機改裝的小型發電機。
在「突突突」的轟鳴聲里,許漫幫著路佳佳處理胳膊上、身上、額頭的擦傷。
荊思瑤作為這次一線救援里唯一的女性成員,也被安排和她們一個屋。
她從剛才外聯出事開始,就顯得精神恍惚。
這時坐在床邊,臉色發白,有些木然地刷著手機。
島上風力比陸上更大,按實時警報,方才登陸時,島上最強陣風在一瞬間達到了17級。
而那個失蹤的人……
許漫不敢往下想,她有些要安慰一下荊思瑤,卻完全不知從哪裡說起。
如果當時堅持只採用空中救援的方案,再申請跨區域救援,是不是就不會出這個意外了呢?
如果當時不等待那半小時,直接下水救人,是不是就能趁著風浪小全部安全返回?
誰也不能確定,時間倒流,那個意外是不是就能成功避免。
他們也是撤離到安全區的時候,才知道陸上現在還有人在堤壩附近巡查,才知道颱風沒有按照預測的軌跡北上,反而調轉方向,給了南部三縣一個沉重的打擊。
每年的防汛抗台,「防」一向是重中之重的工作。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也自然有旦夕禍福。
臨上床的時候,許漫聞到了一點兒煙味,和一聲非常輕的狗吠聲。
她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地出房門。
石頭壘成的房屋大致還是堅固的,外面風雨如驟,屋內也只滴滴答答地漏著水。
所有門窗都緊閉著,只廚房灶台邊亮著一星菸蒂。
一明一滅之間,照出了一個男人和狗側坐著的輪廓。
許漫從沒見應嶠抽過煙,這時看過去,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尤其的心酸。
他穿著主人家的大褲衩和老頭衫,緊挨在灶膛邊,蹙著眉,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炤台上方按著通風管,白煙循著管道飄走了,灶膛邊的菸灰間卻落滿了褐色的菸蒂。
「隊……」
她才一開口,應嶠就被驚動了。
他有些慌亂地轉過頭,看清是他她之後,又鎮定了下來。
手裡的煙,卻被他堅定地掐滅在了灶膛里。
「怎麼還不睡?」
許漫抿了下嘴唇,走過去學著他的樣子在矮凳子上蹲坐下來,「睡不著。」
屋裡,能聽到發電機的「突突突」聲,盆盆罐罐接漏雨的滴答啪嗒聲,貼滿了膠布的玻璃窗嗡嗡的震動聲,更能聽到海浪咆哮一般的嘶吼聲。
外聯那張揚的笑臉,又一次在眼前一閃而過。
甚至一直到回到安全區域,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王慶棟。
許漫把頭埋進膝蓋里,半晌才說,「你繼續抽吧,我不介意的。」
應嶠沒吭聲。
一直過了足足有半分鐘,她耳畔才響起「刺啦」一聲,火柴擦過火柴盒的聲音。
那點半明半暗的星火,也就繼續這麼燒了下去。
雨夜漫長,天色也尤其的黑,也不像雷雨夜,至少還有閃電帶來一絲光亮。
他們沉默著蹲坐在這個沒有燃著薪火的灶台前,沒有交流,卻似有了一點兒而安慰和依靠。
應嶠甚至忘了責罵她的「不聽話」。
凌晨的時候,洪水漫進了門檻。
兩人一起把接漏雨的盆盆罐罐都清空了,抄了水舀舀了一陣子水。
其他人也陸續醒來,一起拿傢伙排水。
徒勞地忙碌了一陣子之後,大家一起淌著水坐到了椅子上。
然後,又爬到了桌子上。
幸運的是,水位在天亮之後停止了上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