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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33:58 作者: 樓海
    那個夏天,他們一家從原先地址搬去了更高檔一些的社區,她也離開熟悉的初中進了本地最昂貴的國際學校。

    顧炎的離開則要更早一些,八月沒到,他就提前去到A市為入學準備,等正式開學,他的消息便如斷電後的寂靜長夜,找不到光。

    何零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適應,原本已經習慣了一種生活模式,習慣了一個人,突然這些熟悉的事務飛快抽離,她一下子就變得不安並孤獨。

    有時還在上課,她也會忍不住偷偷往外看,會想,如果顧炎在這,肯定會不時來監督她有沒有認真聽講,當然也會帶來很多零食飲料,一邊說她越來越胖,一邊要她吃光光。

    她等啊盼啊,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抱著萬一他有假期突然回來的念頭,傻乎乎等著太久沒見的他出現在教室外。

    直到,某天真的有人過來找她,並給她帶來了一個讓人永生難忘的噩耗——她的媽媽確診了白血病,而且是最嚴重的M5型。

    像是突然塌了天,漏了海,何零露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是踉蹌著去了醫院。

    在此之前,家裡已經有公公因為這個病去世,是以他們對這個惡性疾病並不陌生。媽媽一向愛惜身體,作息規律,按時體檢,平時連稍微油膩點的東西都不肯吃。

    她也沒有出現過像公公患病時一樣的症狀,除了前兩天因為拔智齒流了很多血,回來後也不太能止住,一直有出血的情況。

    ……一直有出血。

    何零露如夢初醒。

    媽媽因為一次所有人都不以為意的拔牙意外確診了惡疾,而拔牙又擊潰了她孱弱的免疫,讓她在本就嚴重的白血病外遭遇了感染。

    但這並不是最壞的結果。

    就在何零露媽媽病情最危急,最需要物質支撐和親情支持的時候,爸爸因為貪腐問題敗露,被檢察院正式批捕。

    關於他的調查,早在年前就已經緊鑼密鼓的開展。為了不打草驚蛇,警方一直秘密收集每一條線索,直到證據多到縱有百口亦莫辯。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何零露從小跟著爸爸念這首詩的時候沒有想過,她這位永遠溫暖,永遠可親,永遠博學,永遠無所不能的爸爸,居然會是一隻碩鼠!

    何零露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很恨他,她寧可以後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他的時候,能抬著頭說他挪用公款是逼不得已下給媽媽治病。

    那樣她的灰暗人生起碼還能添上一絲悲愴的一味。

    但他不是,他挪用公款是為了享受,為了開更好的車,住更大的房,為了給媽媽漂亮的連衣裙,為了讓她念最好的學校。

    這些重要嗎?什麼才是重要的?難道不是開心嗎,不是快樂嗎,不是一家人齊齊整整坐在一起……哪怕只是分享一碗白粥,也會覺得很幸福。

    可何零露來不及質問了,在所謂的親友出現前,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要面對病重的媽媽,要面對警察的詢問,要從被收走的房子裡搬出行禮,要思考到底從哪裡借錢才能支撐醫院昂貴的開銷。

    最困難的時候,媽媽常常一邊流淚一邊替她覺得絕望: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做什麼呢,沒有爸爸,沒有媽媽,甚至沒有錢……

    不過她很快就不用再憂愁了,那一年何零露的期末考還沒到,她就在一次搶救里永遠閉上了眼睛。

    集體生活藏不住秘密,米周和袁杉早就從何零露的生活點滴察覺出異樣。她返校離校從來都是一個人,平時唯一聯繫的親戚是一個只會為她要錢的舅媽。

    大學四年,她所有花銷都靠自己,為了賺學費和生活費,幾乎沒有一個周末休息,最多的時候一天要打三份工。

    與家庭突遇變故這種當頭一棒的劇痛對比,米周她們更願意相信何零露是因為種種原因寄宿在親戚那裡,仰人鼻息雖說是鈍刀割肉,但起碼已經熬出頭了。

    但讓她們意外的是,何零露的遭遇是兩者皆有。

    她所經歷過的痛苦,也是雙倍疊加的。

    米周和袁杉聽完沉默許久後才問:「所以你後來去的舅舅家?」

    何零露點點頭:「媽媽走了之後,那邊就沒有什麼再好留念的,國際學校的費用太高,我就自己辦轉學去了鄉鎮高中,離我婆婆也近一點。」

    袁杉聽得很是心疼:「幹嘛什麼都自己做,你沒想過去找顧警官幫忙?」

    「起初是找不到,他媽媽一直在A市任教,爸爸一有機會也調了過去。等他考上大學,他們連房子都賣了,舉家搬走。他念的什麼大學你們也清楚,性質特殊,他又特別爭強好勝,永遠都要做最好的。開學沒多久他就來信說被選拔去參加比武,那時候我們本來就很少能說上話,這樣一來,幾乎就斷了聯絡。」

    何零露眼神放空,像是在努力回想:「我知道找不到他,打他電話也是關機,漸漸就習慣不去打擾了。後來家裡的事一樁連著一樁,更想不到要去找他,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坐在新教室里上課的時候,也曾想過他會不會著急找我,他給我寫的信是不是因為查無此人而被退回了……但也只是很短暫地想了一想。」

    米周不理解:「為什麼不告訴他你的新地址?」

    何零露快速眨了幾下眼睛,表情倒還是一貫的平和鎮靜:「可能就是不想吧。你們不知道,那時候的我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因為生活上的前後落差太大,我自卑到極點,不敢跟任何人說話,走路都要低頭含胸。在學校里的時候,同學們稍微說話小聲點,我就覺得他們是在背地裡討論我說我壞話,老師偶爾對我說話重一點,我就想他們是不是知道我沒爸沒媽,所以特別地針對我。回到舅舅家也不是天堂,舅媽總是會說一些很難聽的話,有時候我多往菜上伸了幾下筷子,她也要把飯碗在桌上磕得咚咚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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