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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32:23 作者: 仙山有朵雲
他手中的長劍發出冷銀色的光芒,劍氣如刀鋒般凌厲,倏地暴漲,整個人都充滿了殺氣,薄野津舉起了劍,另一隻手仍是將百姓攔在身後。
直到最後一位神靈的血也浸濕了他的袖子,天色忽然暗了下來,一道厲厲驚雷在頭頂匯聚。
那神靈合眼之前對他說:「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那口吻篤定,即使在彌留之際,看著他的樣子仍然是嘲諷的,含著對他自不量力、蚍蜉撼樹的嘲諷。
哪怕是神,在天道面前,還是太渺小了。
薄野津看著天空,道:「我會救他們。」
這一劫是自然之法,是天道麼?北地合該有此一劫麼?他搖了搖頭,冷冷地勾起唇角,全是虛言,空話。
天道不仁,天道何在?
神君安在,太陰安有?
他說了不會讓他們死去,便會做到,這與積不積累什麼功德沒有關係,他只是做了該做的。若是這有違天意,那麼這個神仙,不當也罷。
作者有話要說:
神君安在,太陰安有?——李賀
第110章
天色如晦, 夜色一寸一寸降臨,如同一隻大手將白晝細細擦黑,一手遮天。深沉高遠的夜幕如同一個不詳的噩兆, 籠罩著整個北地。
風催得急,雪越發大了起來。
卿晏找到薄野津的時候, 他正孤身走在一座破敗荒城的街道上。
對於薄野津的殺孽是什麼, 以及他到底是如何將北地的魔物除盡的,卿晏心中曾有許多猜測, 可是他還是沒有想到過, 真相會是這樣的。
他殺的不是什麼入魔的百姓,而是……屠神。
弒母。
他那片缺失的靈魄不是蛟妖搶去的,什麼妖怪能神通廣大到從神君魂魄里搶東西?那是他自己抽魂碎魄, 那是他的虧欠。
即使她沒有給過他任何尋常意義上的母愛, 即使天剎盟和蛟族一直將他當成一枚光鮮的棋子,一件漂亮的工具, 但到底身體髮膚, 受之父母, 不論是魂魄還是血肉,還回去, 也是應該的。
從小到大, 薄野津一直在按照他們給他安排的既定路線行走,從未自己做過主, 這是他第一次不聽話。
卿晏想起東海蛟妖死前的話。它說, 這是他欠他們的。
他提了提唇角,心中憤懣起來。荒謬, 他哪裡欠他們的了?這麼多年, 還不夠嗎?他們將他當成一件工具來看, 是真的沒把他當成一個人過。
荒城內到處都是坍塌的屋舍,焦黑一片,遍地狼藉,黑紫色的魔氣猶在纏繞不休,逡巡不去,但是金色的靈力如海般漫了過來,魔氣便如陽光下的露珠,被鎮住,很快消弭不見了。
薄野津手裡拎著劍,垂著手,面無表情地往前走。
卿晏站在街道的末端,靜靜地看著他,心緒浮沉,跟四周的大雪一同上下翻飛。
他走到哪裡,哪裡的魔氣便隨之散去。那道身影緩緩地往前踱著,不急不慢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木然呆板的雕塑。整座城一片死寂,他整個人也一片死寂,那具身體裡仿佛沒住著靈魂,完全是空洞的。
他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卿晏看到城中到處飄浮逸散的金色靈力時,結結實實地愣在了原地,整個人都被震住了。
遠處的那個人,將自己的魂魄掏了出來,放血似的,不顧一切地將一身的所有靈力都散了出來,去壓制淨化那些洶湧的魔氣,決絕至極,完全沒考慮自己的安危。
原來他是這樣解決這場罹亂的。
只是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原來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明明是有辦法的,只是那些神靈不願用,這麼傷敵八百、自損三千的法子,他們當然不願意用,這哪有殺幾個凡人來得簡單呢?
雪粒落在他眼睫上,卿晏抿著唇,很輕地閉了下眼。
薄野津的冠發散了,衣襟凌亂,但他也沒去管,他耳邊似乎遠遠地響著無數人的哭號,風聲混雜著那些哭聲,如同一隻只手,拉著他往最深的泥潭地獄裡下墜。他的身體冰冷,一顆心更是冰冷。
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也不知道哪裡是盡頭。前方是魔氣沖天,身後是屍山血海。
神靈肯定地說,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薄野津腦中本是空白一片,忽然淡淡地想,那麼,就到這裡吧。
如果他救不了所有人,那麼與北地同葬,也無所謂。
至少他可以說一句,他無愧無心,沒有尸位素餐,的確是盡力了。
他是神,享受世間香火供奉,被那麼多人相信著,他不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
他自暴自棄、近乎麻木地往前走著,像是孤城裡一縷僅剩的遊魂,天大地大,無處可去。
卻在看到前方的人之時,倏地頓住了步子,停了下來。
雪深深密密,滿城白絮,幾乎要將整座城埋葬,薄野津孤孑地立在那裡,雪色呼嘯著席捲過他的眉眼衣袖,身形修長,像是這地獄之地最為光明安全的存在,但卿晏卻覺得這場雪將他也埋葬了。
他們隔著紛飛大雪對視。
疾風高旋低回,風聲如同嗚咽,頭頂不時有悶雷滾過,遠處有人群哭號聲,可是那些聲音都很遙遠,卿晏望著面前的人,只覺天地闃靜,時間停止。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薄野津的眼神終於動了下。那雙漆黑的眼原本沒有焦距,望著前方卻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可慢慢地,他的眼神如一團碎光聚攏而起,凝在街道盡頭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