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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32:23 作者: 仙山有朵雲
意思是,如果不能成神,這孩子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嗎?
不能成神,他就要親手挖掉他的靈脈,甚至……殺了他嗎?
這記憶里的夜風再冷冽,也是吹不到卿晏這抹神識上的,但卿晏覺得冷極了。
薄野津跪在地上垂著眼:「孩兒……知道了。」
薄野非將一柄長劍哐當扔在他面前,離開前道:「好好反省,悟一悟爹的良苦用心吧,這都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天剎盟好。」
卿晏長久地注視著那個跪著的幼小孩童的身影。
長夜沉寂,他覺得一顆心跟頭頂的月亮一同在下墜,心下一片淒冷,心道,原來他的童年是這樣的。
從小就背負了家族的使命,那太沉重了,壓得一個十歲孩童幾乎喘不過氣來。別人尚且在享受無憂無慮、父母庇護的生活,他已經被逼著提前長大,扛起一切。
卿晏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忍不住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與他正對著,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雪糰子一樣的漂亮小孩臉上已經沒了白日沖傀儡鬧脾氣的任性,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眸中清冷一片,如同一捧不燃的死灰。
可是再怎麼老成,到底也只是個孩子啊。
夜風吹過,他忍不住狠狠顫抖了一下。
卿晏突然想抱抱他。
他心想,原來道史上那些威風事跡的背後,是這樣的。
穿過迷霧一般的千年時光,他心疼十歲時的他。
可是心疼也無用,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卿晏作為一抹外來的神識,什麼也改變布料,因為他這並不是回到了過去,而更像是在看過去的錄像帶而已,只是這體驗是沉浸式的。
他仍是沒有現形,忍著心中的憐惜,什麼也沒有做,看著薄野津自己慢慢成長起來。
作為一個半人半蛟的混血,作為一個被生下來就是為了成為神的孩童,薄野津幾乎沒有童年,又或者說,他的童年在這十歲罰跪的晚上結束了。
卿晏一直看著他,自從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鬧過脾氣。
就算練劍再累再辛苦,磨得滿手都是水泡,他也沒喊過哭,叫過疼,因為沒有人給他這個資格。人之所以會委屈,是因為知道有人心疼自己,可是對於年幼的薄野津而言,沒有一個懷抱張開等著他去示弱,去傾訴委屈。
他看著他以飛快的速度成長。
百歲之時,他的修為已過元嬰期,是整個修真界最為年輕的天才,簡直被譽為神童,當世有大能預言,這孩子必能登頂飛升。自此,天剎盟也有了些名聲,來拜師的弟子多了不少。
卿晏看出,薄野非那天晚上不是隨便說說的,薄野津要是不是這麼爭氣,他是真的會殺了他的。
從小到大,他沒讓任何一個人知道這母子倆的存在,一直藏於後山,如果這條路走不通,也確實沒必要留。
是薄野津百歲升入元嬰期,他才將人從後山帶了出來,讓他拜見主母,道:「喊娘——從此以後,這才是你母親。」
從這時,其實薄野非才正式承認了這個兒子的身份。
卿晏剛到這個世界時,這裡是太平盛世,各方安定,而不過百年過去,九洲便動盪了許多,天上的尊神凋零稀少,人間的靈氣也凋敝,妖魔蠢蠢欲動,傾巢而出。
薄野津三百歲之時,薄野非同意放他出山,去斬殺赤水的大妖。因為要想成神,光修為上去了,還不夠,聲望也是很重要的,不然儘管以後成了神,哪兒來的信徒和香火?
薄野津下山遊歷,一路降妖除魔,殺赤水之妖,伏長河之獸,所到之處,諸邪逼退,劍鋒所向,妖魔垂首。他每到一處地方,當地的魑魅魍魎就會被如數清除,他當真如同他那嚴苛刻薄的父親希望的一樣,成為了一個渡口,以手中三尺劍渡芸芸世間眾生。
九洲傳唱他的美名,都說這位修士,還未飛升,不是神,便已勝似一位神君了,比正經的那些神祇本事還大,更受人愛戴。
但其實,並不是他本事更大,只是他是真正下來動手除妖、造福萬民的那個人。當時的薄野津遠目望著頭頂的浩蕩青冥,其實心中也有這樣的困惑,成神便是要渡化萬民、救蒼生於水火之中麼?
他從小接受的教育是這樣的。
可是,他這一路行來,妖魔鬧得再凶的地方,都不見有神的影子,不見有神仙來下降相救。
神在哪裡?神在做什麼呢?神為什麼不來救這些百姓,而要讓他這一個小小的修士動手?
不得而知。薄野津握著手裡的劍,聽到一路的吹捧讚揚,心裡卻充滿了不解。
他百歲之前,一直困於後山方寸之地,而三百歲之前,一直困於天剎盟,只知埋頭習劍,沒有踏出去一步,他所知道的那些道理,全是紙上得來的。
道——眾人追尋的天道,究竟是什麼?他一路走來,仍是沒有想明白,反而困惑更深了。
他見過凡人生老病死,見過凶獸嗜血殘殺,從前只知道提升修為,提升劍術,以登上那條通天之道,可天道到底是什麼呢?
卿晏一直跟著他,安靜地看著他。他在他的靈台之中,五感與他有微妙的共通,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樂,一顆心因他而沉沉浮浮。
薄野津仍是沒有想明白道為何物,可那條通天之路已經對他敞開了大門,五百歲之時,一道黑紫色的天雷劈入天剎盟,這是一道劫數,是所有神祇成為神之前必經的一道劫數。在滾滾雷聲和陣陣落雨之中,在世人的驚訝和薄野非狂喜的眼神中,薄野津飛升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