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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32:23 作者: 仙山有朵雲
多少年過去了,他小叔仍舊是這副模樣。他已面目全非,容貌老去,可世上最後一位神祇不會老,永遠安然寂靜,風骨疏朗,似蒙蒙遠山,如寂寂涼雪。
薄野津伸出手,捻一顆玉石般剔透的白子,伸手時腕骨上的檀木佛珠露出端倪,淡淡落子,不動聲色將黑子逼到角落。
「不過是蹉跎日月罷了。」他淡聲道。
薄野楠笑了笑,笑聲散在湖上的裊裊白霧之中,隨風遠去。
他的這位小叔,修真界最後一位神祇,從洪荒時代的尾巴上走來,他的存在,對這個世上大多數年輕的修士來說本身就是一種神跡。
神不死不滅,除非撼天動地的大劫難來臨,他小叔在世上活了太久,氣質越發孤冷,他是活在化外的神仙,即使下山到了滾滾紅塵之中,身上也沒有任何煙火氣。
看著他的身影,只覺得千年寂寞的歲月,一晃而過。
棋盤旁懸著爐火,茶壺裡烹著新鮮的雨前茶。薄野楠拎起茶壺,傾身親自給對方倒了杯茶,擲了棋道:「不下了,眼見我是要輸了。」
薄野津無可無不可,也放下了白玉棋子。潔白廣袖在風中款款地擺動,他執杯淺呷了一口。
清甘微苦的茶香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來,讓人心神安寧。
「這麼多年了,小叔一直孤身一人,難免會覺得這年華虛度,不若找個道侶,也好作伴。」
薄野津擱下杯子,看向遙遠湖面,不置可否。
薄野楠看他神情,便已明白他的答案,不再說了。
靜默片刻,湖上忽然吹來一陣冷風,泠泠水汽撲面而來,毫無預兆地下起一場綿綿細雨。
冷雨斜掃,沾濕白衣,薄野津望著湖上渺遠升騰的白霧,更遠處的竹林隱在霧氣後面,朦朧靉靆,意境蕭索,他忽然道:「多年不見,天剎盟倒是與原來完全不同了。」
薄野楠道:「是。侄兒繼承父兄基業,不敢不日夜勤謹。小叔從前的居室,我也日日派人看守打掃著,沒讓東西遺失落灰。」
薄野津不甚在意,淡淡道:「都是俗物,不值一提。」
又道:「你做得很好,近些年挺太平。」
薄野楠瞬間想起了被東海蛟妖殘害的百姓們,有些心虛,又想到那蛟妖已被路過的一個散修出手剷除。
「去歲東海邊其實不太平,」他說了實話,見薄野津將目光投向他,繼續道,「走蛟一族肆意妄為,蛟妖禍害東海百姓,死傷不少。」
薄野津微微蹙眉,薄野楠看著他,神情里有幾分察言觀色的味道,好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想看他有何反應一般。
薄野津垂下眼睫,聲音冷冷淡淡:「我與他們,素無瓜葛。」
「一隻惡蛟而已,你作為道門魁首,不至於收拾不了它。若是因為我的緣故,大可不必,收了顧慮,該如何處置便是如何。」
他話說得無情,不了解內情的人會覺得理所當然,知道內情的人才會暗自驚心,比如薄野楠。
雖然那時他年紀尚小,但也曾記得族中秘辛。
薄野津的母親,是一條銀蛟。換句話說,東海蛟族,是薄野津的母族。
薄野楠道:「幾日之前,一位散修在東海邊已將蛟妖斬殺,為民除害了。」
薄野津點了下頭,淡淡道:「那便好。」
聽這語氣,仿佛若非如此,他會親手提三尺青鋒斬殺蛟妖,大義滅親。
收了殘局,他們烹茶賞景,時不時聊一兩句天,並不十分親熱,也並不十分疏離。
「我很意外,小叔這次會回箋,答應出山。」薄野楠道,「小叔長居北原苦寒之地,多年來杳無音訊,每次仙門大比,侄兒都送了飛箋,以前從未有答覆,為何這次小叔應允了?」
「是因為我在尋一個人。」薄野津道。
這句話比薄野津出山這個事實更令人震驚,他小叔心性冷淡,這些年又長居山中,不問紅塵,任何事都不會使他的心緒產生任何波瀾,更不可能在乎什麼人了。
薄野楠瞠目片刻,問道:「什麼人?」
「小叔可以告訴我,我或能幫得上忙。」九洲之地的修士,盡歸天剎盟管,找一個人雖如大海撈針,但薄野楠還是幫得上些許的。
薄野津道:「他叫卿晏,是個劍修。」
這已經是他知道的關於卿晏的所有信息了。如此看來,他對他知之甚少,卿晏不說,他便不曾相問。
在薄野津看來,那些並不重要。浮名浮利,加諸於身,共同構成了世人眼中的他,可眼前人是鮮活的,他願意自己去認識、體會。
「卿晏?」薄野楠吃了一驚。
因為族中那些年輕小輩興趣所在的緣故,薄野楠對京洲城最近流行的話本子也有所了解,卿晏這個名字現在可是如雷貫耳、鼎鼎大名。
這不是千鶴門那位認錯了的少爺麼?
而且……
薄野楠驚奇道:「他不是已經死在北原了麼?!」
薄野津抬眸,蹙眉,聲音沉了幾分:「他死了?」
薄野楠恍然,千鶴門的馬隊去了北原,卿晏也在其中,小叔久居那裡,難道會和他們見過面嗎?
他言簡意賅地說了下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千鶴門北行冬獵的馬隊成員全死在了大雪裡,卿晏也在其中。
聞言,薄野津眉心鬆開了,淡聲道:「他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