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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1:05:45 作者: 春風榴火
    徐沉躬著身子,背繃得很緊,宛如一隻屈蝦,又像拉滿的弓弦,仿佛隨時都可能斷掉。

    終於蘇懸一把抓過了徐沉手裡的手機,關掉了屏幕,用壓抑很久的聲音對他說道:「別看了,這事兒都過去兩三月,你現在難受,有個屁用,現在你該為自己好好想想將來,當初要不是那個女人,你根本不會…」

    「停車。」徐沉的聲音一出,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耳朵出現了幻覺,那是他的聲音?宛如千年的腐木一瞬間被碾碎於塵埃,難以想像,這般垂老的聲音,是那個曾經摧枯拉朽不可一世的少年發出的。

    「去哪啊Eric!」孟瑤光和大洲下車,看向他。

    他背著他的雙肩包,背對夕陽朝著公路前方走去,餘暉籠著他的背影輪廓,鍍上了一層鐵鏽味的斑痕。

    徐沉再一次見到陸眠,是兩天後的清晨,前一晚狂風驟雨,萬物凋敝,新的世界宛如被洗過一般,百木更生。

    徐沉拖著行李站在火車站入口,遠遠地看到那個女孩,朝他走過來,一步一步,走得踏實而認真。

    短短的十幾米,仿佛走過了一生。

    有人活著,有人死了。

    有人歡欣雀躍,有人孤枕難眠。

    有人愛你如生命,有人憎你如仇敵。

    徐沉丟下了行李,朝她奔跑而去,帶起了一陣來自盛夏的暖風,重重將她抱入懷中。她單薄的身子宛如紙片,無所依憑,被他的慣性往後帶了好幾步。

    這個懷抱雖然略顯單薄,但溫暖而堅實。

    「我在上海找了你十天,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準備回夏城看看。」他的聲音落在她的耳畔,仿佛隔著一整個世界,他自顧自地說著,像是有一肚子的話,要全部說給她聽…

    「我就怕你一個人呆著,怕你一個人不知躲哪哭去。」

    「之前不見你,我是有氣,氣你騙我,說什麼在加班不能來決賽,你他媽早就已經沒在PA了你自己都忘了嗎?扯謊能不能走點心?」

    「後來聽到那傢伙說那樣的話,我氣瘋了,當年在球場上許嘉澤跟我說了差不多的話,一樣動手了,現在也是,只恨沒把姓傅那傢伙弄死。」

    「後來我想明白了,那傢伙陰我呢,陸眠那麼愛我,我們之間誰他媽也插.不進來…但是我不後悔,真的,禁賽就禁吧,老子還年輕,怕個屁…」

    ……

    他真的說了很多話,掏心窩子,仿佛把這輩子要說的,都說完了,就怕…以後她聽不到了。

    「我現在去退票,回去收拾一下,咱們去九寨溝。」徐沉拉起了陸眠的手:「秋天都快過了…」

    陸眠沒有動…

    徐沉還是固執地牽著她。

    「徐沉,分手啊。」她沙啞的聲音只說出了這三個字。

    秋風卷著殘葉…

    徐沉的身體,一點點僵硬,手涼了下來。

    「你…再說一遍。」他的臉色也如月光一般慘白:「再說一遍,好好說,我可以當什麼都沒聽到。」

    陸眠放開了徐沉的手,平復著聲音里的顫抖:「分手啊。」

    「呵。」他輕笑了一聲,退後了幾步,看著她的目光冷了下來:「想好了?」

    「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守著陸時勛冰冷的屍體,她想了一夜啊。

    不是不能原諒他,是不能原諒自己,原諒那個愛著他而拋棄了一切的自己,老父親還在病床上苦苦掙扎著,而她卻為著見這個男人一面,整整一個月都沒有回去,父親疼了她二十年,卻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死不瞑目。

    怎麼原諒?她該死啊!

    「陸眠。」他叫了她的名字,聲音變得很冷很硬,像懸崖邊的岩石…

    寒風蕭瑟中,陸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機械退了幾步,然後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不敢回頭,怕沒有風,怕沒有眼淚,怕一朵花謝,怕他。

    突然一股巨力撲來,險些將她撲倒,身後,是他冰冷的懷抱,他從後面用力抱住了她,死死地,像是將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裡面。

    抓起她的手臂,將她的身子調回來,粗礪的手掌鉗制住她的下頜,用力一捏,逼她張開嘴,緊接著他灼熱的吻鋪天蓋地落下來,沒有呼吸,只有索取。

    他逼著她儘可能將嘴張到最大,迎接他的到來,舌尖伸入她的嘴裡,席捲,掠奪…

    「但願我可以沒成長,完全憑直接覓對象,模糊地迷戀你一場,就當風雨下cháo漲。」

    她的腦子在被抽空的時候,迴響著全是他低沉的歌聲…

    徐沉鉗住她下顎的手重重地甩開她,撿起行李,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火車站。

    ☆、第51章

    三年後。

    上海虹橋會展中心,人山人海。

    葉藍拉著戴口罩的陸眠,拼命朝著人cháo擠過去,堵在會展中心門口的,都是Eric的粉絲,時隔三年,熱情不減當初,那一整片蒼穹夜空之下,都會迴蕩著Eric的名字,粉絲們浪cháo一般的呼喊,一**湧來,而坐在展廳之中的那個人,卻是心如止水,風光霽月。

    葉藍拉著陸眠穿過一片黑暗的小樹林,跑到了會展中心的後門。

    腳下枯枝敗葉咯吱作響,夜風微涼。

    「你不是說有票嗎?」陸眠問她:「咱們幹嘛跑這兒來?」這裡荒得很,可不像有檢票的入口。

    「開玩笑,Eric的復出賽哎!一票難求,網上黃牛票都炒到三萬一張,一放出來還秒搶!」葉藍一路小跑,氣喘吁吁還不忘沖她神秘一笑:「不過我有內部接應人員。」

    跑到後門口,果不其然,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年輕小哥已經等在了那裡,見倆人過來,連忙掏出鑰匙開了門,將兩個人迎進來,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確定沒人看見,才又重新關上了門。

    「快進來吧,別讓人看見,不然我得丟工作。」那個男人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挺年輕,小心謹慎地一再檢查有沒有人看見。

    「謝了,大兄弟。」葉藍拍拍他的肩膀,拉著陸眠就往展廳走。

    「哎,你答應我的事…」

    「放一萬個心吧。」葉藍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

    「你答應他什麼了?讓人家冒著丟工作的危險放咱們進來?」陸眠不解地看著葉藍。

    月光下,葉藍沖她狡黠一笑:「我黑了他的電腦,偷了些不乾不淨的東西,威脅他呢…」

    F大計算機系高材生畢業,當年他們這一屆最風雲的,除了出遊戲給學校修繕食堂的陸眠,還有個進了國家安全網絡總局的葉藍。

    陸眠腳步一頓,瞪大了眼睛:「你丫這是犯法啊!」

    「老子等了三年,就為了見Eric一面,豁出去了。」葉藍以一副英勇就義□□的姿態,鄙視地看向陸眠:「當年你為了追Eric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怎麼現在反倒畏畏縮縮了?」

    陸眠的心微微一顫。

    人還沒長大的時候嗎?她早已經過了無知無畏的年紀,過了能為愛生,為愛死的輕狂歲月。

    三年的沉澱如果還不夠,她還沒有成長,走不出內心的困局,陸眠就對不起長眠於南山之上的那一g黃土枯骨。

    她之所以鬼使神差跟著葉藍過來,真的只是好奇,好奇現在的他,究竟是什麼程度。

    MC戰隊是去年新成立的職業隊,幾個選手都是很年輕的新人,有的甚至從來沒有接觸過職業賽,MC在剛剛成立的時候,不是沒有被質疑,被否定,甚至很多時候連參加一些小型比賽的資格都拿不到,然而就是這樣的一支隊伍,卻在今年國內舉辦的好幾場賽事中表現傲人,擊敗了幾個國內一流的職業戰隊,這讓電競圈一片譁然。

    僅憑几個新人選手,絕對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所有人都猜測,MC背後有一個經驗豐富,技術一流的資深指導,記者在採訪MC戰隊成員的時候,他們對自家那個從來沒有路過面的隊長諱莫如深。

    然而就在昨天,MC官微卻突然爆出,MC的神秘隊長,竟然就是三年前拿下LPL冠軍卻慘遭禁賽的Eric!今晚的表演賽,也是他的復出賽…

    這個消息給國內電競圈帶來的震盪相當於十二級颱風,三年時間,說短…也不算短,大浪淘沙,無數有潛力的新人隊員被挖掘,也有無數鎩羽而歸的選手抱憾退役,追逐夢想的路途,從來不曾冷清。

    現在他回來了…

    帶著他的遺憾和未完成的夢想,重返榮耀的舞台。

    從後台的安全通道進入展廳,展廳的座位已經坐滿了人,但是也有不少借著各種關係偷摸著混進來的粉絲,一排排地站在後面走道上,興奮地等待著開局,每一張年輕的面龐上,都寫著對他不改初心的摯愛,電競圈恐怕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能如他那樣,被禁賽三年,還能聚集起這樣龐大的粉絲群,Eric,他就是神話啊!

    葉藍拉著陸眠尋了個走道邊的好位置,等待開賽。

    「我不行,我得去上個廁所。」陸眠小聲對葉藍說道。

    「剛剛不是上過嗎?腎虛啊?」葉藍打趣她。

    不是腎虛,是腎上腺素一直保持旺盛的分泌,她緊張的…

    就要看到他,她緊張…

    陸眠帶著口罩一路小跑,穿過燈火通明的長廊,一頭扎進女廁,解決掉人生大事,一身輕鬆,她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了心緒,要再這麼興奮,今晚就夠折騰了。

    看著鏡子前的自己,白色口罩遮住了大半邊臉,黑框眼鏡又擋住了眼睛,再加上齊劉海蓋住額頭,按葉藍的話說,她這打扮都可以背著藥包去炸樓了。

    三年前Eric被禁賽,網絡上不知道怎麼傳出了陸眠腳踩兩條船的荒唐事,還得Eric打架被禁賽,總之說得很難聽,粉絲們的憤怒一旦找到發泄口,宛如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她背負起罪惡的十字架下,沒有無辜。

    很長的一段時間,陸眠都不再接觸網絡,遠離那些瘋狂的指責和謾罵。

    即便是現在,她也不敢在公眾場合露臉,出門裝必備口罩。

    行走在黑暗的邊緣,不見天日。

    蓄了一頭烏黑的長髮,已然及腰。

    剛走出衛生間,看到空曠的走廊上,那個吸菸的男人,陸眠的腳步就頓住了,全身的血液一瞬間沖向頭頂。

    他穿著一身輕鬆隨意的深色外套,黑色長褲將長腿修出了完美的輪廓,背倚靠在牆邊,手裡拿著菸頭,餘煙裊裊…

    宛如被歲月遺忘在了時光的某一角,他就站在那裡,冷眼看著長河裡流逝的生命,無言沉默。

    就在他微微側眸的一剎那,陸眠驟然轉身,以背影相待於他。

    那個早已經陌生成另外一個人的背影…

    抽完這根煙,他轉身離開,沒有人回頭過。

    這段被風化成灰的感情,沒有誰甘心回頭…

    -

    這一場比賽,毫無疑問,徹徹底底打出了Eric回歸的強勢氣焰,僅僅只用了二十七分鐘,就將國內的一支勁旅強隊虐得找不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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