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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8:33 作者: 星咔
    「那天我從樓頂跳下去,其實不是因為貓。」

    時嶼心頭霎時一跳,緊接著他聽到賀錚平靜地說,「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我有中度抑鬱症,有時會轉向重度,」在時嶼瞳孔緊縮,被驚住的不可置信中,賀錚輕聲道,「那天正好狀態不太好,就沒控制好自己。」

    時嶼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抑鬱症作為當代社會最普遍的精神類疾病,幾乎沒有人不知道。

    他也常常聽到誰誰誰患了抑鬱,或者誰誰誰在哪天抑鬱自殺。

    可聽得多,時嶼自己沒見過有誰真的因為抑鬱症而死,至少身邊那些天天喊著自己抑鬱的沒一個想死的。

    可現在賀錚卻差點丟了命。

    「為什麼啊?」時嶼喉嚨哽住,顫聲問道,「你……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啊?」

    賀錚有片刻沒說話,他提了下嘴角,想笑一笑,但臉側的肌肉僵硬到不受控制,努力良久,這才拿出一個稍顯輕鬆的笑容。

    「雖然你不想聽對不起這三個字,但我還是得先道個歉,四年前對你態度不好,嚇到了你,對不起。」

    「你……」時嶼嘴唇翕動,原來賀錚想起來了。

    「那天,」賀錚收回手,唇線拉平,聲音又漸漸沉下去,他讓自己儘量做出一副已經接受事實的平靜表情,輕聲道,「我家裡人發生空難,我趕著回賀家,脾氣太沖了。」

    時嶼愣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讓自己耿耿於懷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一時竟有些無措,他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在親人的生命面前,什麼語言都好像顯得很蒼白。

    時嶼突然覺得自己很笨嘴拙舌,嘴巴張開,到最後卻只能蹲下來緊緊握住賀錚的手,企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替對方分擔哪怕一點點痛苦。

    賀錚指尖抽動一下,在暗下來的沉沉暮色中,他強壓著什麼般,猛地仰起頭,卻還是沒控制住眸中的晶瑩從眼角滾落。

    「我爺爺奶奶,我媽媽和弟弟都喪生在了那場空難里,而他們……」

    男人一字一句地說著,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下午。

    一則新聞。

    一個電話。

    他的人生自此轟然坍塌。

    賀錚喉嚨里滿是血氣,再難掩蓋痛苦,紅著眼看向時嶼,親手慢慢用刀劃開至今仍未癒合的傷口。

    「而他們的航班是我改簽的。」

    「什……」

    時嶼對上他破碎的眼神,第一反應是用力抱住輪椅中的男人,下一秒,眼淚瞬間湧出眼眶,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為什麼會是這樣?

    他震驚又渾身顫抖地想:這太殘忍了。

    最親的人因為自己而離開,讓活著的那個人怎麼辦?又該如何自處?

    「不是你的錯,你也不想的,誰都預料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哥,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你別自責,你……」

    時嶼語無倫次地說著,自己卻先崩潰地哭出了聲。

    活生生的人命,還是自己最親的人,這樣的切膚之痛,又怎麼能是一句不是誰的錯就能揭蓋過去的?

    「他們原本訂了後兩天的機票,為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給他們重新改簽了航班。」

    賀錚額頭抵在時嶼胸口,聲音像被生鏽的鐵絲網濾過,「我弟弟才剛高考完,他考上了自己最喜歡的大學,原本九月份他就可以開始新的人生,我媽……」

    賀錚喉嚨哽住,說不下去了。

    午夜夢回,他後悔過無數次,也憎恨過自己無數次。

    為什麼要改簽航班?

    如果沒有改簽航班,他們也不會客死異鄉,連捧骨灰都收不回來。

    而他也陷在了一場噩夢裡,至今都沒能醒過來。

    「哥……」

    時嶼語不成調,太心疼了,為什麼這樣不幸的事會發生在賀錚的身上?

    他還去廟裡燒香拜佛,自以為賀錚是叫上天垂憐的人,卻直到此刻才明白,命運多殘忍。

    或許坦白自己的過往用盡了所有力氣,賀錚沒有再說話,只有無聲的眼淚一點點滲進時嶼的衣服。

    半晌,賀錚緩過了情緒,先抬起頭,手推了推時嶼,問道,「躬著腰不累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原本沉浸在難過中的時嶼立馬感覺自己的腰都快斷了。

    「啊——」

    直起身時,腰部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吧響,時嶼痛苦地哼出聲。

    他滿臉是淚,表情卻呲牙咧嘴,瞧著特別滑稽,賀錚沒忍住勾起唇,伸手替他揉腰。

    時嶼立馬像被施了定身術僵住不動了,過了片刻他腳往前挪了挪,挨住賀錚的輪椅,輕聲叫道,「哥。」

    同時手抬起來,摸了下賀錚的眼睫。

    男人已經恢復往日的平靜,臉上也沒有淚痕,但刷在指腹的睫毛還帶著濕潤的水汽。

    「嗯?」賀錚應他。

    時嶼搓了下指尖,看著賀錚,新的淚珠滾落下來,他很後悔,那天要是沒有落荒而逃,再勇敢一點,是不是就能早點陪在這個男人身邊。

    賀錚食指在他下巴頜上蹭了蹭,笑道,「要不以後有空了再哭?你要眼睛哭腫了,我怕你朋友會打我,剛才沈亮就挺想打我的,沒動手全看在我腿殘的份上。」

    時嶼破涕為笑,他用袖子擦眼淚,紅著眼說,「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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