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師傅

    陳蘿從善如流，點頭笑道：「知道了，陸教習！」

    陸無雙見她乖巧，抿嘴笑了：「你既然認我為師，我就該對你說說我的來歷，你大概聽田夫人說過，我曾是一家青樓的當紅頭牌。」

    陳蘿不忍她再提起傷心往事，連忙說：「表嬸是說過你的來歷，可她更敬佩你的才藝，讓我們要真心敬你，認真跟你學舞樂。

    你是什麼身份和來歷我根本不在乎，師傅不願說就算了，我只知道你現在是我的師傅，將來一輩子都為我師。」

    陸無雙搖搖頭：「我的來歷在那擺著，瞞不過去，也沒什麼不能對人說的，我覺得你知道了也無妨。」

    原來，陸無雙也出身官宦人家，因為伯父犯了事全家人都受到牽連，男子全部斬首，女子沒入教坊為娼，她那時只有兩歲。

    家裡女眷們沒入教坊當天就全部自盡死了，最小的一個堂姐才十歲。她是庶出，生母不久前病逝，其他長輩只顧著自盡以全貞節，卻沒人管她，就這樣她逃出命來。

    她因為年紀太小，被幾番轉賣後流落到涼州一家青樓，老鴇一眼看出她是真正的官家小姐，說長大了氣度風華肯定和外面買來的貧賤女子不同，好好培養將會前途無量，就給她起了藝名叫曼娘。

    從那以後，她被當作頭牌受到了細緻嚴格的教養，雖然訓練很辛苦，卻沒有受什麼罪，只是家裡出事時年歲太小，她什麼也不記得了。

    幸好青樓有位媽媽心地不壞，在她十歲時，告訴了她的身份和來歷，她才知道自己真名叫陸無雙，曾經出身官宦人家，現在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兒。

    從此她就安心地留在青樓，再不幻想父母親人來尋。等她十二歲來了月事以後，教坊又請了外地一位曾經的紅伶對她進行更加嚴苛的教養，那就是她的師傅，陳蘿的師祖。

    師傅也曾是外地一家青樓的頭牌，雖已年邁卻風韻氣度不凡，她不肯講自己的出身和經歷，陸無雙卻覺得她的出身不凡。師傅告訴她，想要擺脫娼妓的身份和命運，只有做頭牌。

    因為做了頭牌就能憑才藝和名氣為青樓賺大筆的錢，老鴇就不會逼著她接客，接了客就是娼妓，就不再是頭牌，頭牌必須冰清玉潔如同天仙，而且不屬於任何一個男人。

    而且頭牌攢錢也快，客人私下的打賞都是她的，等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就能擺脫悲慘的命運，說不定還能碰到願意為她贖身的人。

    但是做頭牌的時間也是有限的，青樓會一個接一個地培養頭牌，免得青黃不接。兩個頭牌一般相差五歲左右，等她年老色衰或者客人失去興趣時，新的頭牌就會頂代替她的位置。

    除非在被新的頭牌頂替之前贖身，否則她很快就會被逼去接客，初夜被青樓拍賣掉以後，就徹底淪落為娼妓，做了娼妓之後就會被青樓灌下獨門的絕生湯，以後終生不育。

    因此師傅對她很嚴厲，她也學的很刻苦。等她十五歲的時候，正式頂替了前一任頭牌的位置，從此楚憐的艷名遠揚，師傅不願再為青樓培養新的頭牌頂替她的位置，把自己所有的積蓄留給她就走了，讓她努力賺錢，爭取早日贖身。

    被她頂替掉的前任頭牌那時也才二十一歲，也是色藝雙絕十分動人，可是六年的時光讓她魅力漸逝，客人需要一個更年輕更新鮮的頭牌，而她沒有攢夠贖身銀子，也沒有遇到肯替她贖身的人，就被新的頭牌頂替了，徹底淪落為娼妓。

    兔死狐悲，陸無雙為此十分害怕，怕自己將來也落到哪種境地，每天都拼命地表演才藝取悅客人，拼命地攢錢。

    因為她確實色藝雙絕氣質不俗，到了二十一歲時還深得客人的喜愛，並不買新頭牌的帳，於是青樓就繼續把她當做頭牌。

    而那位十五歲新頭牌因為沒有紅起來，青樓就要用其他方式賺回在她身上的投資，她很快就被高價拍賣了初夜，然後就被灌下絕生湯，做了真正的娼妓，。

    陸無雙慶幸的同時心裡更是怕極了，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幾年，就越發努力地增加吸引力，也想方設法攢銀子。

    終於在她二十五歲那一年，師傅又給送來一筆辛辛苦苦攢下的銀子，她終於湊夠了身價銀，在其他人艷羨的目光中淨身出戶，成為一個清清白白從青樓走出去的自由人。

    師傅告訴她，她走時就估計陸無雙要紅到二十六七歲，所以她一直在漂泊做教習辛苦賺錢，又擔心出了意外，所以估計銀子湊的差不多了就趕緊過來了。

    贖身之後，我們師徒倆所有的財物加起來就剩下不到一百兩銀子，兩人不敢懈怠，又不願從事別的營生，就靠著師傅這些年積攢的人脈到處做教習，辛辛苦苦清清白白地賺錢，如今六年過去了，兩人方才攢下了一些家業。

    她的師傅想在滕州葉落歸根，就在城中買了三間店鋪，又在與陳蘿的莊子相反的城外買了田莊，後來又陸續添了兩間店鋪，雖然不至於大富大貴，但也不用再為生活發愁。

    從那以後，陸無雙的師傅就退隱下來，卻不肯在滕州城裡置辦宅子，她和離山莊不遠的三生庵的師太是多年的故交好友，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庵里清修，偶爾也會住在莊子上。

    她卻不願意陸無雙年紀輕輕荒廢了一身的才藝，就讓她繼續做教習，只是不許陸無雙再去青樓做教習，給再多的銀子也不去，寧願她做一個普普通通的教習，哪怕只拿一份普通的束侑。

    後來，賀紅英給陳蘿找舞樂教習時，聽到了陸無雙的才名，就把她請了來，所以兩人才有緣相識。

    陳蘿聽完直感嘆，這樣一個師傅簡直恩重如山勝過親人，也是陸無雙的善緣，如果沒有她，陸無雙年老色衰之後攢不夠贖身銀子，誰知會落到什麼樣的地步？

    她不解地問：「青樓的贖身銀子是多少？」

    陸無雙冷笑一聲：「白銀一萬兩。老鴇並沒坑人，那家青樓頭牌的贖身銀子一直就是那個價，是創辦之初傳下來的老規矩，誰也不能壞了規矩。

    偏偏那家青樓還做出很守誠信的樣子，只要頭牌能拿出一萬兩銀子，隨時能贖身，任何人都不能阻攔，也不許坐地起價，明明貪婪無比，還落個一諾千金的好名聲。」

    陳蘿直咋舌，一萬兩銀子，就是一千萬錢，除了真正有錢的富豪，有幾個人能拿得出這麼多的錢？頭牌再紅，賺的銀子大都被青樓拿走了，得多長時間才能攢這麼多銀子，這根本就是不打算讓人贖身，要贖身也得到人老珠黃後了。

    陸無雙滿臉無奈：「青樓培養一個頭牌不容易，當然從她們身上撈的銀子越多越好，恨不得把人全榨乾了換成銀子。

    而且剛從頭牌位置退下來的紅伶，是價碼最高恩客最多也最賺錢的時候，青樓哪裡肯讓她們輕易攢夠贖身銀離開？所以從一開始就定下這麼高的價碼。

    大多數頭牌都是退下來再接幾年客才能攢夠贖身銀子，到那時候紅顏已逝，身子殘敗，就是贖了身又有什麼意義？有的還染了病，有的覺得出去也沒有什麼出路，就留在青樓里蹉跎到死。

    聽說自那家青樓創辦開始，以清白之身離去的頭牌只有四個人，一個是遇到真心愛她的富商，花錢為她贖了身，一個是官家小姐，她是被官賣為娼的，後來家裡平了反給她贖了身。

    一個是真正的傾國傾城色藝雙絕，是那家青樓有史以來最絕色才藝最佳的頭牌，至今仍然無人能超越她，她一直紅到三十歲還容顏未褪艷名不衰，攢夠了銀子後就自贖自身，清清白白地離去了，讓位給新的頭牌。

    第四個就是我，我運氣好，碰到了一個好師傅，她竭盡全力救了我。師傅是有真本事的人，她不但才藝雙絕，還熟悉宮廷和高門禮儀，請她一個頂好幾個，因此請她的人很多，束侑也給的很高。

    要不是為了儘早給我贖身，她老人家早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幸好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師徒倆現在過的挺好，都不再為生活發愁，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陳蘿聽的唏噓不已，碰到這樣一個師傅，實在堪比再生父母，幸好她們掙得了一份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現在都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她看著陸無雙溫潤如玉精緻美好的容顏，試探著問：「師傅為什麼不嫁人？」

    陸無雙淡淡地笑著：「剛從青樓贖身出來的時候，雖然身無長物，但能夠乾乾淨淨地出來，我已是滿心感激，覺得能夠清清白白地嫁給一個人白頭偕老，再給師傅養老送終，讓她餘生富足安穩，就是世上最好的日子。

    也知道師傅為我這些年非常辛苦，我和師傅從小在青樓都是被當做頭牌培養，因此吃穿用度都是上等，也受不了窮困，就想著於其困苦勞累，不如找個可靠的人嫁了，讓我們師徒倆有所依靠。

    我不可能嫁入貧賤之門，也不可能做人正室，就是想做妾也進不了官宦人家和書香門第，最好的歸宿就是給商人或者鄉紳做妾，如果能通過嫁人離開涼州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就再好不過了，我很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