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心結
2023-09-24 20:57:10 作者: 西西
田慕賢猜測董昭對自家父母的情形並不是很了解,看到的也許只是表面現象而已。
他從六歲就住在外院開始啟蒙,只在休沐日方能回內院一日,還有一半時間要陪祖母,很可能對有些內情並不是很清楚。他的兄長攜妻兒在任上,嫡親的長姐卻是嫁在滕州城裡,母女連心,或許她知道些實情。
如果他能弄清生母真正的處境,想必從內心更能接受蕙心不納妾的要求吧,兩人將來也能少些矛盾。
就提醒他:「你家中之事外人本不該置嘴,不過說什麼妻妾親如姐妹我卻是不信的,說不定有什麼內情,你不妨抽空去問問你長姐。」
董昭一愣,雖不知他用意如何,卻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就連連應了,又央求田慕賢從中周旋,讓蕙心原諒他,不要毀親。
田慕賢目的達到自然應了,又說全家人如今都反對議親,別人還好說,蕙心的心都被傷透了,怕是不容易回心轉意,他回去盡力說服。
董昭千恩萬謝了,他方才徑直回了家。
因為家裡人都信服他,開始也確實看好董昭,因此沒費三言兩語就說服了祖父母和父母給董昭一個機會。
就是蕙心還在氣頭上,又拉不下臉面這麼快饒了董昭,他很是費了一番周折,又全家人齊上陣好言哄勸,蕙心方才鬆了口。
果然第二天,就傳來了兩家交換庚貼的消息。
蕙心也開始正常來上課,紅著臉說三日後正式下定,兩家約定等董昭後年秋闈後再成親,娘讓她好好學習打理庶務和規矩,嫁妝家裡自會準備。
又羞羞答答地說:「都是哥哥處處為我著想,董昭才徹底熄了納妾的心思,若說他以前是被逼無奈,這次卻是自己看清了。」
陳蘿和阿璇齊齊驚訝地盯著她:「這卻是為何?」
那天田慕賢說過之後,董昭本就是通透,很快找機會問了大姐,方才知道母親只是人前風光人後苦楚罷了。
家中朱姨娘是祖母的遠房侄女,比母親小了十歲,王姨娘是父親自己納回來的,比母親小了近二十歲,父親還有一個通房丫頭,俱都年輕貌美手段高明。
而祖母嚴厲刻板,父親精明強勢,舅舅家勢弱,母親私毫不敢阻攔,還要處處表現的賢良大度,背後卻常常垂淚。
自從董昭尚在月子中,年方二八美貌動人的朱姨娘進了門,父親與母親就只剩表面上情份,要不然也不會自董昭之後再未生養。
等王姨娘進門後就她更是徹底守了活寡,父親除了母親生病過來探視一下,幾乎再不進母親的院子,夫妻間只剩相敬如賓而已。
母親這些年苦在心裡卻說不出來,偏偏丈夫又處處敬著她這個嫡妻,人前人後給足了面子,婆婆也壓制著妾室庶子不許越過正室和嫡孫,她該有的地位和體面都不缺,外人都道她極有福氣,卻沒有人知道她心裡的苦楚。
她又礙於面子人前從不流露絲毫,長子長年不在家,董昭年幼,又從六歲就住前院專心課業,對這些根本不懂,只有貼心的長女知道一些罷了。
三個女孩子聽了都沉默了,喬蘿冷笑一聲:「我就說,這世上哪有什麼妻妾親如姐妹,庶子如同親生,我可是聽人說過隔肚皮如隔萬重山呢!
做婆婆的想要兒孫滿堂,做丈夫的想要齊人之福,就靠一個可憐的女人往死里忍,偏偏人前還要做出賢良大度的模樣,否則就是善妒,孰不知忍是心頭一把刀呢!」
半晌蕙心說:「董昭說他從不知道母親這麼苦,難怪她常年面色憔悴身體不好,吃再多的補藥也不起作用,也才明白原來女人所謂的賢良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其實是給自個心口上扎刀子。
他說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很大,他娘這樣忍著苦著還不如象我娘一樣鬧出來,他心裡還好受些,可是身為人子卻管不了長輩的事,只能保證絕不讓我也受這樣的委屈。
他讓我安心等著,以後要更加用功,給我和他娘都掙一個誥命夫人。」
兩人聽罷確實被感動了,方才回過神來開始打趣蕙心,更是羨慕她有親娘和兄長處處考慮周全,卻又各自存了心事。
阿璇不知想著什麼,陳蘿卻擔心的是阿璇,嬤嬤已經好幾次念叨阿璇的親事了,她何時才能放下心結?
她決定趁熱打鐵,好好跟阿璇談心,說服她放下心結,以一顆平常少女心去考慮親事。
用完秦嬤嬤精心讓人準備的一碗鮮蝦小餛飩,用薄荷水漱了口,陳蘿以著消食的名義,來到跨院找到阿璇,拉她一起去後面的池塘看荷花。
今晚睛朗無雲,又接近月中,晚上肯定是月華如水,雖然荷花只有零星花苞,也是美不盛收。
天氣越發溫熱,宅子裡越發花繁葉茂潔淨如洗,卻還沒到一年最熱的時候,陳蘿打算等看過荷花盛開就去過段時間就去莊子上避暑。
到時帶著秦嬤嬤和阿璇和幾個服侍的人一起去莊子上消暑,就當是前世的暑假好了,自從越州回來,為了趕上落下的課業,她著實辛苦忙碌無比,是該好好歇歇了。
陳蘿還有個私心,她想去莊子上學騎馬,游泳她前世雖然精通,但現在就說不來了,她也想試試,把這門技術也學起來。
到時估計幾位家不在滕州的夫子也會跟她一起去的,再讓其他夫子布置些功課,既能消夏,還能不誤學習,豈不是兩全齊美?
如果蕙心能夠說服家裡人更好,反正她二哥田思齊隔個五六天就要去莊子上查看一番,又有秦嬤嬤這個長輩跟著,她家人應該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和前世一樣,這也是女子爭相展露風光的季節,大多數女子都喜歡穿相對清涼的高腰襦裙和廣袖襖裙,陳蘿也喜歡穿。
粉綠色輕薄的羅紗團花高腰長裙從胸部上面往下傾瀉,配上桃粉色的薄絹衫和銀白色的素錦訶子,雖然還未長開,個子卻一天天抽條,只用墜珠花的錦帶束了雙環髻,胸前垂了兩束燕尾,用串珠紅絲絛系了,看起來分外可愛嬌俏。
阿璇在她的勸慰和軟纏硬磨下,也不再一身素淨,她現在越髮長開,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妙齡少女了,削肩細腰,溫柔美麗,身姿婀娜,要是肯鬆口議親,不知要招來多少上門提親的。
她今天穿著淡黃色繡翠綠萱草的對襟薄綢衫,配翠綠色緞面訶子,下著乳白色羅紗百褶裙,挽著單螺髻,梳了齊劉海,只插一把吊著珍珠流蘇墜子的碧玉梳,素淨又雅致。
兩人手挽手往後園走,後面她們的三個丫頭捧著東西跟著。
月色漸上,荷葉田田,輕白淡粉的花苞如同星子點綴其中,清風習習送來淡淡的花香水汽,阿璇輕嘆一聲,心中的愁悵一掃而空。
池塘邊有木製的採蓮台,有一半伸到水面上,用木欄杆圍了,蓮葉和花苞伸手可及,一側有水上棧橋曲曲折折地從荷塘中間繞行,剛容兩人並排走過。
走在棧橋上,兩旁的荷葉和花苞伸手可及,轉彎處建成小小的木亭,還有木椅可以坐臥,夜風習習地吹著,美景宜人,不但能采嫩荷葉做粥菜用,這幾天還能采將開的花苞用來插瓶,再過一段時間還有新鮮的蓮子吃。
也只有在滕州這樣多水的地方,一個普普通通的民宅才能有這麼大的私家荷塘吧。賀紅英說這條河兩岸都是普通富戶的宅子,大都挖渠從河裡引了活水來宅子,有修成荷花池的,也有修成池塘可以泛舟的。
嬤嬤說京城地處北方內陸,水源沒有滕州這麼豐富,所以除了高官顯貴們,一般的大戶人家根本沒有條件建這麼大的荷花池。
長平侯府當然不同,後花園就建在河岸上,因此也引了活水入宅,有一片比這要大的多的荷塘,也有亭台水榭,水上迴廊,配著雕欄玉階,比這個看著富貴大氣,卻沒有這般精巧雅致,各有各的好吧。
正值夜間,不適合在荷塘中穿行,幸好採蓮台上亦有木製小亭,中間有漢白玉的圓桌和四個墩子,上面畫著棋盤,極是雅致舒適,無論是雨天賞荷還是留的殘荷聽雨聲都是極美的,陳蘿越發覺得老長平侯是個內心極懂風雅也極會享受的人。
三個丫頭鋪好錦墊、擺好茶水果盤瓜子等物,又在周圍點了防蚊蟲的薰香,就在陳蘿的示意下離去了,讓她們兩個小時後來接。
今夜月華如水,連燈籠也不用,阿璇的視線從荷塘移過來,溫柔地看著陳蘿,自從兩人合力處置了譚福生一家,平安逃到滕州,阿璇雖然一如既往地關心照顧陳蘿,卻從內心不再把她當小孩子。
兩人對坐飲茶賞美景,陳蘿裝作不經意地問:「你說董昭許下的不納妾,他能做到嗎?我看蕙心姐姐對他挺上心,若是以後他違背誓言,她會不會很傷心?」
阿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發誓的時候一定是真心,但以後能不能做到就說不來了。就算他願意堅守誓言,也有可能身不由己。
首先蕙心要宜於生養子嗣豐茂,至少得生下兩個嫡子,否則長輩那一關就過不了,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絕了香火。
還有就是面子上的問題。董家若是普通人家還好,就象小滿姐姐找的那戶人家,納妾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偏偏董昭讀書極有天份,將來若是考中進士做了官,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估計他的上司同僚肯定都是妻妾成群,就算他不主動納妾,也還有上司和同僚贈送的、下屬孝敬的美妾,他若一直推拒獨守蕙心一個,就顯得得過於清高和與人格格不入,反而不利仕途。
而蕙心也會被人指責善妒不賢,說不定她自己就扛不住壓力先妥協了,難能還能因為一個小小的納妾問題眼看著董昭受同僚和上司排擠仕途受阻?
就算我是杞人憂天,他們之間不存在這些問題,董昭能真正做到不納妾,但我估幾個通房丫頭是少不了的。
蕙心總有身子不適的時候,將來孩子多了更是分.身乏術,總得有可靠的人服侍董昭,有些近身服侍的事情一般的丫頭小廝是不方便做的,除非通房丫頭。若是連這個都接受不了,還真不如嫁到普通人家算了。」
陳蘿頓時明白了,蕙心讓董昭發誓不納妾的時候,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知道將來幾個通房丫頭是少不了的。
通房丫頭還是奴才,根本就不在妻妾範圍內,生殺大權都掌握在正室手裡,隨時可發賣配人,只不過比別的丫頭多了一項服侍枕席的職責,除非子嗣艱難的人家,通房連生養的資格都沒有,比如紅樓夢裡的平兒、秋桐和襲人之流。
男人收用幾個通房,根本不算是納妾,也不會太把她們當回事,所以善妒狠毒如王熙鳳,也沒有對通房趕盡殺絕,尚能容得下平兒一直留在身邊。
而妾室就不同了,賤妾倒也罷了,良妾就完全是半個主人的身份,正室只能抓住她們的錯小做懲罰,根本不能隨意處置,否則就是善妒。如果生了兒女或者得到丈夫的寵愛,嫡妻也要退讓三份,就象董昭之母和賀紅英現在的處境,只空餘嫡妻的身份了。
所以賈鏈正經的愛妾尤二姐,才是鳳姐的心頭大患,哪怕一屍兩命也要趕盡殺絕。
蕙心可能還一門心思地盼著和董昭一生一世一雙人,可大表兄肯定明白這一點,只是現在遷就著蕙心想讓她高高興興地嫁了,也希望這個誓言對董昭能有約束作用,讓他將來不至於做的太過。」
董昭將來收上幾個美貌溫柔的通房丫頭還真不算違誓,就是蕙心眼裡再容不得沙子,也只得認了吧。
一時覺得興趣缺缺,又忍不住問阿璇:「那姐姐將來能接受夫君納妾嗎?」
阿璇回過頭,溫柔又含著幾分寵溺看著她:「阿蘿,你又想勸我考慮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