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煙雨
2023-09-24 20:57:10 作者: 西西
陳蘿很快又恢復了和阿璇、蕙心一起上學一起練字一起做針線,休沐日一起出門逛街的美好時光,陳蘿忽然發現,她一世原來還擁有閨蜜。
唯一遺憾的是,她雖是十歲的孩子,卻擁有一顆成人的心,無法把同齡人當朋友,阿璇和蕙心都比她大,都陪不了她幾年了。
蕙心已經及笄,阿璇即將及笄,兩人都到了相看親事並且出嫁的年齡,這種美好單純的時光也只有一兩年了。
這幾天不知為何,蕙心一直沒來上課,派丫頭說家中有事,停課幾天,閒下來再請夫子補上。
她一向是個藏不住事的,這一次居然沒有親自來告訴她,陳蘿猜想大概又為親事和家裡人鬧彆扭了吧,如此這般,陳蘿反倒不好過問了。
她一個未嫁女子,連自己的親事也不能提及,更何況別人的。
午睡的時侯,因為陰天小雨,陳蘿沒有倦意,又見外面細雨如絲,是這個季節難得一見的牛毛小雨,想那綠樹繁花亭台水榭的園子裡一定煙雨迷濛,頓時起了遊園的心思。
她蹬上底子縫了牛皮的厚底繡鞋,防不住大雨,在牛毛小雨中漫步卻是正好,窄袖襦衫外系上一件淡紅色葛雲紗繡花短斗蓬,葛雲紗較挺括,不太吸潮氣,用來防潮遮雨氣最好,也能隔隔涼風。
又撐上嫩芽色的仕女圖油紙傘,不要兩個丫頭跟著,一個人去逛園子,刻意沒有走抄手遊廊,而是撐著傘順著花間的鵝卵石小徑漫步。
這會是午睡時間,又下著雨絲,家中人口又少,因此非常清靜。還不曾到園子,一路走來,低垂的花枝上雨露晶瑩青碧如洗,掩映著粉牆黛瓦,小橋流水,已是美不盛收,清新的水汽中瀰漫著花香,讓人神清氣爽。
陳蘿以前尚沒有切實感受,這一次去了越州,回來後越發覺得這個宅子江南韻味濃厚,細雨中感受猶為深厚。
正院恩熙堂倒也罷了,無論是屋裡屋外看著都比較開闊軒敞,富麗典雅,繞過恩熙堂進了內院,就全是另一番清新雅致的江南風格了。
主路是青石或方磚鋪地,雕著步步生蓮紋,小徑則是細碎的鵝卵石鋪就。
灰磚的月洞門,堆瓦鏤空的青灰色矮牆,木質的抄手遊廊和亭台水榭都是純粹是原木造就,只刷了清漆和桐油,並沒有北方和富貴人家常見的琉瓦彩繪和雕樑畫棟,有一種說不出的典雅古樸,清新婉約。
平時倒也罷了,一到葉茂花繁的初夏,再加上煙雨迷濛,這宅子和園子江南韻味如此明顯。陳蘿一路轉到後園,拾階而上來到建在高處的小亭中,越發越覺得奇怪。
田平安說這座宅子是祖父一手設計並親自督造的,他生於京城長於京城,可能除了偶爾辦差去南方,幾乎一輩子都在京城周圍打轉,為何如此喜愛江南風格?
看樣子,他對江南園林非常喜愛和熟悉,要不然也不會修的如此象模象樣,一切都渾然天成,沒有半點違和感。
這座宅子只是他準備著為防萬一喬家敗落後的退路,為何還如此精雕細琢,似乎用了很多的心思,難不成他那時還打算著將來老了來此居住?
也許吧,他已離世二十年,也許是打算等兒子成年後把侯爺之位傳給他,然後退隱於此,只可惜英年早逝,並未等到享受的那一天,只為這宅子的房契為何到了自己母親的手裡?
若說是將來給兒孫留的退路,也說不過去。在這個時代,祭祀祖宗守住祖墳是天大的事,一個家族最名正言順的退路就是祭田,就是朝廷也不能剝奪盡孝的權力,而且祭田不象私宅那麼見不得光。
一般的富貴人家和世家大族,都要用族中公產在祖墳附近置辦祭田和守墳的山莊,祭田按制不能超過一百畝,有專人看守並管理,收益一般用於祭祀、修墳和建祠堂,還可用於接濟贍養族中貧困老弱。
祭田是世代相傳的族產,掌握在嫡支手中,除非誅滅九族,否則就是抄家滅門也不能收走,而是轉交宗族往下傳承,以不斷祖宗香火祭祀。
當初高祖皇帝暴怒之下,把所有喬家嫡支發配漠北永世不得回京不得科考,並全部除了族,就是讓他們以後與祭田和家族無緣,也沒 有前程可拼,從而徹底失去依傍淪落底層。
而祖父成為喬家的嫡支和族長,繼承了所有族產和祭田,後又傳給兒子長平侯。以後若真有什麼事,祭田就是子孫最明正言順的退路,雖然可能再與富貴無緣,但過上耕讀傳家的日子是沒有問題的。
那他為何還要在滕州置辦這些私產?看這樣子,倒不是為了防止家族犯事,好象是給什麼人留的退路。
陳蘿想不明白,反正祖父已經離世二十年,誰也不知道他當初真正的用意,總歸自己是真正的受益者。
想到自己無論是以前在莊子上,還是這次去越州,都在最危險最急切的時刻,莫名其妙地忽然就擁有了某種超能力,等危機解除就消失不見了,她不敢對任何人提起,自己又想不明白,難道也是祖父在冥冥之中暗中助力?
希望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一直暗中保佑,保佑她和喬楠姐弟倆平安順遂。明個逢十,應該去給他老人家上柱香了,也順便告訴他弟弟一切安好,那個衣冠禽獸已除。
正胡思亂想間,有人「阿蘿阿蘿」地亂喊,忍不住苦笑,肯定是蕙心那丫頭,這難得的清靜和享受又沒了,她說這幾天有事沒來,是不是想通了開始相看親事了?
然後花枝里傳來啪啦啪啦的木屐聲,一道海棠紅的影子轉過來,褙子下面天水碧的羅裙行走間如水波蕩漾,正是蕙心,她一到夏天就喜歡穿木屐。
她又沒帶丫頭一個人跑來了,也沒有打傘,髮絲蒙上了一層潮潮的雨霧,雙頰也因急行紅紅的,喬楠嗔怪地說:「你又不打傘,也不讓人跟著,發梢都濕了,走這麼快小心滑倒,還不如等在屋子裡,讓丫頭來喊我回去,免是表嬸又數落你!」
蕙心卻含著怒氣一把揪住手邊一朵扶桑狠狠地扔到地上,還踩了兩腳,滿腹怨氣地瞅著陳蘿:「你倒輕鬆愜意,可知我過的什麼日子?好幾天不見,也不問我為何不來,真沒良心!」
陳蘿白了她一眼:「你心裡有事就直說吧,沖花花草草發什麼脾氣?坐下來慢慢說,我洗耳恭聽,這幾天到底都忙什麼去了?」
蕙心也不客氣,就坐在她身邊的欄板上,卻反而不說話了,陳蘿估計長輩們要給她相看親事,她還是不肯答應,因此又鬧騰開來。
一時氣氛有些沉悶,過了片刻,玲瓏和瑪瑙環佩叮鐺裊裊婷婷地過來了,送來了瓜子和茶水,還有兩個錦墊。
兩人手腳麻利地在漢白玉圓桌上擺好東西,又在石墩上鋪上錦墊,請她們過來坐,坐在欄板上偶有雨絲會飄過來。
陳蘿見蕙心依舊沉悶無語,故意生事說:「這兩個沒良心的,我在這裡坐了半天也沒見送東西過來,怎麼田大小姐一來,這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擺上來了?到底誰是正經的主子?」
玲瓏和瑪瑙偷笑著行了禮離去。蕙心果然上當,白了她一眼說:「小沒良心的,我還不是擔心你坐的時間長了口渴?」
又自倒了一盅熱茶喝了,陳蘿也正要喝口熱茶,卻發現蕙心忽然流淚了:「你是沒見過真正沒良心的人!你說世上為什麼要有小妾這麼討厭的東西?男人不納妾會死嗎?」
陳蘿一驚,這可是她第一次見蕙心流淚,難道她猜錯了,不是為了親事,而是這幾天伊若水又生事了?
連忙把絹帕遞過去:「可是那個伊若水又生事了?」
蕙心搖搖頭:「不是她,她算什麼東西,也值得我哭!算了,不說了,小妾不是好東西,男人更沒一個好東西!」
然後就不肯再說,在陳蘿的百般哄騙下,到底憋的慌,方才羞怒交加的說出了實情,陳蘿又自行腦補加工潤色,還原了事情真相。
原來蕙心之前不願家裡為她相看親事,是因為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朦朧的影子。
他是田有餘朋友董越的次子,叫董昭,已經過了童子試,在滕州府官辦書院讀書,其父董越在滕州府衙做典吏,其兄董信在外縣做著縣丞,父子倆雖然不是正經官員,卻也有權有勢,家境優越。
董越當年落魄時得田有餘相助才漸漸發達,兩人又意氣相投,因此交好多年,田有餘的好多事都是托董越辦的,包括陳蘿和阿璇她們改身份的事。
董昭今年也是十五歲,比蕙心大一歲,兩人雖然說不上青梅竹馬,卻也因為大人的關係比一般人要接觸的多,小時候見了面也昭哥哥蕙心妹妹地叫著,也有一些美好的記憶。
等到漸漸長大了,一個千伶百俐嬌俏可愛,一個年少英俊意氣風發,慢慢地就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卻又因為年少彆扭,又不知道對方的心思,都藏著掖著不敢露出分毫,偶爾見到還故意裝出端莊疏離的樣子,背地裡又牽腸掛肚地難受,就這麼相互彆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