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母親
2023-09-24 20:57:10 作者: 西西
喬楠搖頭說:「只見過一次。大年初一的時候,祖母和父親進宮去朝賀,姜姨娘偷偷領著我去了府里一個很偏很遠的院子裡,她敲開門,那個院子只有幾個丫頭婆子,不象府中其他地方奴才很多。
然後那些丫頭婆子看見我都很高興,有一個年紀大的還哭了,姜姨娘讓我不要害怕,就帶著我進了屋。
屋裡有一個蒼白消瘦的女人躺在炕上,看到我就坐了起來,眼淚直流,姜姨娘給她磕了頭,稱她為夫人,然後說她在廂房等我,就出去了。
那位夫人雖然是第一次相面,我卻覺得很親近,一點也不畏生,她抱著我直流淚,摸我的頭髮和臉蛋和手,說她是我的母親,問我過的好不好,還說我還有一個孿生姐姐,跟我長的一模一樣,讓我以後照顧好她。
又從匣子裡取出這個玉佩,給我戴到脖子裡,說姐姐有一個和這個一模一樣的玉佩,我的是祥雲捧日紋,她是祥雲捧月紋,兩隻玉佩後面能扣在一起,讓我一定要收好,不要丟了。
我當時就明白了,原來她就是我們的親娘,就很依戀她,告訴他父親要送我去越州讀書,我很害怕不想去,她也哭了,說讓我要聽祖母和父親的話,好好讀書,將來才有出息,等將來有出息了,才能自己做主,和姜姨娘說的話一模一樣。
後來姜姨娘就在外面催我,說我該回去了,母親就親了我,從床屜里取出一個金佛一個玉觀音和兩個金鐲子塞給我,說她身上沒有銀子,如果我沒有花用了,就把這些當掉,後來都被甄士奇搶去了,找不到了。
又說祖母和父親不會虧待我的,我大概也用不著這些,然後一直流淚,什麼也沒說,就讓我走了。
姜姨娘路上對我說,這件事不能對任何人說,否則就再也見不到母親了,我很喜歡她,害怕見不到她,就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姐姐是第一個知道的。
後來父親就送我和喬魚到了越州,交到那個禽獸手裡就走了,臨走時給了我一荷包碎銀子,差不多有三十兩,說是這幾年束侑和花費都給過了,以後衣食自有人操心,我不用再花什麼錢,這個留著零花就好,然後就走了,我就再沒有見過府里任何人。
他走後,喬魚偷偷告訴我,說臨走前,姜姨娘給了他五百兩銀票,嬸娘給了他三百兩,祖母給了他二百兩,讓他替我收著以備花用,她們還一再叮嚀喬魚要照顧好我,不可出半點差錯。
我方才知道,原來祖母說讓我以後每年回侯府過年,父親根本不同意,說要等我將來過了院試才能回府,所以她們擔心我受不住,也擔心手頭緊,就紛紛塞了私房銀子給我。
現在我明白了,為何姜姨娘帶我去見母親,她知道我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能,而母親長年纏綿病榻,也許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心有不忍,才帶我去見了她一面吧。」
陳蘿覺得自己對侯府的冷漠無情都已經疲憊了,再聽已經激不起什麼憤怒了。
且不說自己了,喬楠做為侯府目前唯一能繼承香火的男丁,嫡親的祖母和父親不但冷漠無情,還不許他見自己的母親,生生讓他們母子倆同在侯府六年卻不得見一面。
對他還不如沒有什麼血緣關係的姨娘和嬸娘,也許她們並沒有多麼疼愛她,只是一個終生守寡,一個等同守活寡,膝下都荒涼無子,實在是太寂寞了,所以才會從喬楠這個侯府唯一的孩子身上找到一點活力和樂趣吧。
而且等她們將來年老,能依靠的就只有兒子或者侄子,否則再有錢也是晚景荒涼,將來百年之後連個扶靈的人也沒有,每逢祭祀之日連上香的人也沒有。
喬楠這個侯府唯一的子嗣,不但有奉養親生父母的責任,還有奉養庶母和嬸母的責任,可以說是她們唯一的依靠。
無論如何,陳蘿都很感激她們,畢竟她們是喬楠富貴而冷漠的童年唯一的親情和溫暖,又在關鍵時用私蓄相助,還肯帶喬楠去見母親一面。
若是沒有那個姜姨娘,喬楠怕是至今沒有見過生母的面吧,這一份恩情將來是一定要回報的。
她也非常擔心,母親病成那樣,有沒有得到很好的醫治和照料?她又不是什麼傳染人的惡疾,為何會被送到那麼偏僻的院子?她還能等到自己和喬楠回府嗎?她到底是什麼病呢?
可是喬楠那時才六歲,他能記得這些已經很不易了,母親那麼瘦弱,不一定是受人苛待,也許是因為患病。
想了想就問:「你還記得母親的院子怎麼樣?屋裡擺設怎麼樣?你進去的時侯覺得暖和不?母親穿著什麼衣服?那些丫頭婆子是胖是瘦?」
喬楠聽明白了姐姐想知道什麼,回憶了一會說:「那個院子雖然不大,但是挺漂亮的,也很乾淨,還掛著一個門匾,我不認識字,姜姨娘說是梧桐院,告訴我院子中央那棵樹就是梧桐樹。
母親的屋子雖然不象祖母的屋子擺那麼多東西,但是很乾淨暖和,看起來還不差,具體的我再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有藥味。
母親穿著綢衣,那幾個丫頭倒不也胖,有一個婆子看起來胖胖的很和藹,看到我好象很激動的樣子,她們的衣服看起來和府里其他丫頭婆子一樣。」
陳蘿方才放下心來,看來母親在生活上並未受到苛待,只是身體不好罷了,這些年都沒事,應該不是什麼要命的病,希望她能等到和兒女團圓的那一天。
還有一件讓她不解:「你帶了那麼多銀子過來,還有母親送的金玉飾品,你平時吃用又不花錢,又不用交束侑,為何不過幾年時間幾乎弄得身無分文?」
雖然一輩子都不想再提起那個衣冠禽獸,喬楠卻不得不再次提及,好在想到他的下場心情已經平復多了,不再那麼羞憤。
「都是甄士奇弄的鬼,開始還好,我的衣食用度和侯府差不多一樣,確實沒有受什麼苦,只是教我讀書也很嚴厲很用心。
後來他說父親只給了他一年的束侑和花用,束侑他可以免去,但是花用不行,就開始剋扣我的衣食。
我還好,雖然吃的不如以前,但是還能吃飽,喬魚經常吃不飽,我想讓他拿銀子去買吃的,卻根本出不去大門,甄士奇說擔心我出去會出事,父親把我交給他,他就要對我負責任。
幸虧啞伯偷偷送點吃的給他,要不然他都撐不住了。
再後來,他每天只給我吃兩頓剩飯,只給喬魚吃一頓,喬魚餓的躺下起不來。
我很害怕,擔心我們倆會被餓死,就把身上所有的銀票和財物,還有娘親給的首飾都給了他,說這是我們所有的錢,讓他不要再讓我們挨餓。。
他收了銀票以後,果然不再剋扣,我們都能吃飽飯了。其實現在想來,他那時就已經生出了禽獸之心,並不是在乎那點銀子,是想更好的控制我,讓我們身無分文離了他寸步難行而已,只好乖乖聽他的話。
慢慢地我就察覺出來了不對勁,有一次還聽到他住的後屋好象有小孩的哭叫聲,就十分害怕,啞伯又象我示警,我才打算讓喬魚去找父親報信,卻身無分文,幸好啞伯給了我銀子。」
陳蘿冷笑,真是色膽包天惡行累累,他身上光是自己知道的人命就有近十條,還都是年少無辜的人,這樣的人不讓他死才是大罪過心,心中也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越發厭惡。。
兩人約定若是平安無事,每年過年前,讓喬楠和魯辰各寫一封信由程小四送到滕州,有事隨時送信報告,她已交待魯辰儘快教會程小四騎馬,以後送信也方便快捷些。
喬楠還是不解地問:「我有一事不明,雖然姐姐現在的安排對我的學業有利,可我若是跟你在一起也會很用功讀書的,難道滕州就沒有書院和好的夫子呢?
父親把我扔到這裡不聞不問,只說我過了院試就能回侯府,無論在哪讀書,只要能過院試就好,為何要讓我們姐弟倆分開呢?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陳蘿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頭髮,他雖然從小在侯府錦衣玉食奴僕成群,卻一直得不到小孩子最應該得到溫暖和疼寵。
雖然這個時代講究嚴父慈母,父親大多對兒子嚴厲苛刻,就象紅樓夢裡賈政對待寶玉非罵則打,小小一點錯誤就暴跳如雷,幾乎沒有給過好臉色,長平侯這樣對兒子好象也附合這個時代大多數父親的作派。
不過別家的孩子好歹有祖母和親娘疼愛著,他卻從小就見不到親娘,祖母雖然照料他也很精心,大概因為從小的經歷和身份吧,也是個冷清嚴厲的性子,對他也沒有多少寵溺之情。
他一定是非常缺愛的,所以才對姜姨娘和嬸娘給的那些溫暖記憶猶新念念不忘,所以才第一次見到親娘就十分親近和喜愛她,就象現在,他也十分依戀自己。
這種感受她特別深刻,就象她前世小時候在孤兒院,雖然也算衣食無憂,那些媽媽照顧的也很用心,生活上並沒有受過什麼苦,可是她當時是那麼渴望有人疼愛嬌慣,渴望有父母可以任性撒嬌,好象內心有一個填不滿的大缺口一樣。
所以她上大學以後,才會在那個男人給了一點溫暖和疼寵,她就象飛蛾撲火一般義無返顧地撲上去,再也不想鬆手,直到後來被他傷的體無完膚,她還是捨不得、不甘心了好長時間才漸漸接受了現實,也徹底冷了一顆嚮往情愛的心。
這一世她卻有幸擁有這麼優秀的一個弟弟,還有那個真心疼她的母親,最起碼親情不再一窮二白。
她很想和他們朝夕相處,可是暫時卻不行,弟弟必須留在這裡,最關鍵的原因是她現在尚不知道那個在背後要害她的人是誰。
只是這個原因卻不能對弟弟說,否則他還怎麼安心讀書?
她不能讓他受池魚之災,兩人接觸越少越好,她必須儘快回滕州。本來還想逛逛南越書院,還是算了吧,她要進去只能裝扮成喬楠,而雲家此時把喬楠盯的正緊,要是懷疑到什麼就不好了。
還是儘早回去吧,真實的理由只能先瞞著喬楠。
就笑著說:「其實我也恨不得我們姐弟天天在一起,可是現在卻不行。母親和姜姨娘不是都說過,等將來有出息了,才能自己做主,姐姐也是這句話。
這些年我們倆受的苦,不都是因為身不由己嗎?若是弟弟不想好好讀書也可,隨便聘個夫子學些蒙學,只等將來襲爵就行,反正一個長平侯世子是跑不了的,仍然一生榮華富貴。
可是弟弟想想,那個世子之位得父親給你請封,無論請封前還是請封后,你都得按照他的心愿行事,根本就由不了自己,比如你六歲就被送到這裡讀書。
你肯定對這種身不由己的滋味感受深刻,以後你還要身不由己嗎?
除了你別人都以為我還在邢州的莊子上,就是追查也以為我平空消失了,並不知道我的真實下落,如果你來了,我的行蹤就暴露了,且不說別的事了,我肯定得離開滕州。
不是繼續回邢州,就是被接回侯府。弟弟想想你在侯府的日子,我從小因為刑克之命才被送走,回了侯府能有好日子過嗎?
邢州的莊子更是荒涼偏僻惡奴才成群,姐姐回去只能受苦,所以我的行蹤一定要保密。」
喬楠纂緊了拳頭,被從侯府帶出來,和喬魚兩人被扔上馬車時,自己嚎啕大哭的情形記憶如新。
所謂的父親一臉的冷漠嚴厲,還斥責他人前失儀不知羞恥,喬魚還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等到了越州傷口才好了。
祖母根本連門也不出,只打發身邊的婆子相送,姜姨娘和嬸娘擔心父親斥責,只能站在門裡抹淚,當時尚年幼的他是那麼的惶恐那麼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