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書僮(二)
2023-09-24 20:57:10 作者: 西西
大概是怕惹麻煩吧,程小四愣了一下,方才撓撓頭:「打我懂事起,甄長老就在書院做長老,只聽說他地位尊崇,聲望極高,夫子和學子對他都很敬仰,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想來他不可能做出逼良家子為奴的事吧。
我就想那位焦小男或許真的出身不凡,只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才賣身為奴吧,朝中不是時有當官的子女家眷受株連被官賣嗎?我擔心揭人傷疤,倒也不好再問,所以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來歷。
他言談舉止斯文貴氣,生的又乖巧俊俏,還有幾分小大人模樣,很討人喜歡,有時他一個人過來給甄長老買茶點,我想到自己的身世就挺同情他的,趁著沒人就逗他說話,他卻什麼也不肯多說,小小年紀戒心極強,時常板著臉不理人。
後來聽說我也是無人可憐的孤兒,才對我態度好了一些,偶爾也答一兩句話,卻仍是不肯多說,不過我也沒在意。
今天得見小姐真容,才知那焦小男原來是兩位家裡的小公子,還是從私跑出來的,我才覺得事情不簡單。」
陳蘿心急:「有何不簡單?」
「那個甄長老對人說小公子是他的書僮,豈不是把良家公子當做奴才使喚?
而且小公子年幼,哪裡懂什麼隱姓埋名,他為何還要給小公子改了名字,那豈不是成心瞞著他的身份?
南越書院對長老和夫子們的聘請和考校一直都是品德和才學並重,一樣不行也不要,甚至更重品行。
雖然不知道小公子為何會落到這種地步,估計是偷跑出來銀子花光了沒法生存,無意中被甄長老收留或者被拐子給拐了賣掉的!」
陳蘿聽的心驚肉跳,才覺得原來做小書僮不是那麼簡單後,田慕賢臉色陰沉地說:
「正規的牙行,是不會買這種來歷不明的小孩子,都是父母或其他長輩養不活了親自賣的,在官府做了手續才行,免得將來吃官司弄得家破人亡,甄長老買他做書僮,除非是從拐子手裡直接買。
這已經不是有辱欺文德行有虧的問題,大秦律,十二歲以上的良家子,不但可以經父母或長輩之手賣掉,還可以自賣自身。
而十二歲以下的孩童,不允許自賣自身,如果不經父母或者長輩之手,私買來歷不明的十二歲以下孩童,是助長拐子拐賣良家子為奴為娼的行為,傷天害理有損陰德,最為世人所不恥,按大秦律是要坐牢的,情節嚴重的話甚至斬首,當然獲罪的官眷除外。
如果要收留十二歲以下無人撫養或者浪跡街頭的孩童,應該先去官府備案,問清父母家人,並著人送回去才是,如果問不清來歷或者沒有親人投奔,則由官府備案後,本人又同意自賣自身,才可為奴。也有直接收為養子女的。
也就是說,要買十二歲以下的孩童為奴,要麼經過父母長輩之手,要麼必須經過官府,是不允許私買的。而小弟怎麼可能落到這種地步?」
程小四不知實情,以為他們真的要找從家裡私逃的弟弟,他們卻是知道實情,以喬楠的身份,怎麼可能落到這種地步?
程小四連連點頭,沒想到這位公子還熟知律法。「這事如果鬧開來,就鬧大了,不僅僅是甄長老品行有虧要吃官司的問題,而是整個書院的聲譽都要受到嚴重影響,弄不好要被朝廷勒令停學關門的!
所以我很害怕說了實話會把事情鬧大,說不定到時我會連命也沒了。」
陳蘿方才明白做書僮是怎麼回事!就算沒有多麼辛苦,喬楠一個堂堂的侯府公子曾做過奴才的事情,怕是一輩子都要受人鄙視,將來如何心平氣和地在世上立足?
一時滿腔憤恨和憐惜,原來喬楠從六歲起就被人當奴才使喚!長平侯府把他送來,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喬楠不是每年都要回去過年嗎?他都從不對人說嗎?
現在才剛剛四月,他剛回侯府過完年的時間並不長,有什麼事為什麼不予家人說?又怎麼會蒼白消瘦?他的日子很不好過嗎?
難怪程小四說他性子孤僻內向,對人戒心極強,如果是被嬌慣長大的孩子哪會如此?
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如果把喬楠帶走,那豈不是連自己的行蹤也暴露了?而且她也未必能帶走喬楠。
如果不帶走,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在這裡被人當奴才使喚,最後連骨子都透著奴性,陳蘿想想都覺得心疼和氣憤無比!
程小四見他們神色中滿是擔憂和憤怒,想了想說:「如果你們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想把小公子帶回去,事情也不難。
那個甄夫子做出這種事,你們找上門後,他肯定也非常害怕事情鬧大,到時身敗名裂不說,還會吃官司,那就成了家破人亡了!
你們找到他家直接問他要人,他一定不敢不給,如果你們覺得氣不過,讓他賠償一筆銀子,就當是為了出氣。
如果你們咽不下這口氣,非要把事情鬧大,我就不能做主了。」
陳蘿卻越發覺得,喬楠如今的處境長平侯府是心知肚明的!他們都瘋了嗎?把剛滿月的嫡女送到莊子上十年不聞不問,把剛六歲的嫡子名為送到書院讀書,其實做著奴才的事!
她聲音陰冷地問:「如果他不是被甄長老私留或者私買,而是被家中長輩送給甄長老做書僮的,那他還會犯律法嗎?」
程小四以為那個焦小男真的是他們私自出逃的弟弟,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此不凡。
搖搖頭說:「那當然不會,如果是那樣,甄長老半點錯也沒有,還會被人說是好心。不過這怎麼可能,小公子估計是被甄長老私留的,他也一定問過小公子的來歷,可能小公子倔犟,一直不肯說而已。
我覺得,南越書院一直聲譽極佳,對長老和夫子們的考校如此嚴格,從來沒有什麼德行有虧的夫子,或許我們誤會了。」
他心裡希望是這樣的,既能幫他們找到弟弟,還能不把事情鬧大,雖然打算跟著他們離開這裡,他還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還是不一般的大事。
陳蘿心事重重:「事情到底如何要了解後才能得知,我覺得暫時不要驚動那個甄長老,想辦法先見喬楠一面,聽聽他怎麼說。」
田慕賢點頭稱是,又發愁地說:「可是該怎麼才能瞞著那個甄長老見喬楠一面?程小哥說他也是好長時間才能在茶舍見他一面,我們要等到什麼時侯?」
陳蘿神色沉重,轉身出去拿了一個重重的青布荷包遞給程小四:「你等會就去把茶舍的差事辭了,把行李拿過來,先跟我們住客棧,再去置辦幾分行頭,不要再穿夥計的衣服了。
我們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做什麼也太打眼,這十兩銀子你拿去辦事,不管用什麼辦法,讓我們儘快單獨見到喬楠一面,不夠的話儘管說。」
程小四當即明白主子的身份只怕比他想的還要富貴,也明白自己已經選了這條路,以後就要忠心給主人辦事,當即也不推拒,答應儘快去辦。
剛開始接觸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好象那位喬大公子處處都聽這位喬小姐的,什麼事都以她為主?還以為當爹的太過寵愛女兒,也就沒有多想。
從陳蘿以男裝示人,又說他們是兄妹關係,大多數事情又是她發話,他就明白,大戶人家的女子和小孩子皆是人中龍鳳不可輕視,這位喬大公子有可能還是護衛管事什麼的。
陳蘿還是放心不下:「書院的長老們平時都住在哪裡?他平時待喬楠如何?喬楠都和你說過什麼?」
程小四說:「長老們都不住在書院,有在越州有宅子的,也有租宅子住的,甄長老在哪住的我不知,兩位主子放心,我會儘快打聽到。
甄長老斯文和氣舉止儒雅,對小公子也是如此,倒看不出什麼。小公子話極少,我擔心問起家人觸起他的傷心事,更怕觸了長老的霉頭,倒也從來沒問過,只問些喜歡吃什麼,識得多少字等無關痛癢的話題,他也愛說不說的。」
陳蘿想想也是,一個小夥計怎麼敢去隨意打聽書院長老的隱私,就示意他快去辦事,心裡卻無比煩悶。
程小四很麻利,很快就辭了差事帶來了行頭,還順便把行頭都買好,卻依然還是夥計打扮,說他放了行禮就去辦事。
他說南越書院的人都認識他,也都知道他是茶舍夥計,不會防著他,若忽然換了身份,不但引人注目,還不方便行事。
他還特意求過掌柜,先不要對人說他辭了差事,就說他家裡有事請假了,請事情辦成離開時再說。
見他不但機靈善辯,還如此謹慎細心,陳蘿越發滿意,得到一個忠心能幹的屬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程小四這樣的人才做奴才可惜了,就不用簽賣身契了,讓他以自由身在外行走更方便些。
傍晚時分程小四回來了,林林總總打聽到了不少情況。
甄長老名叫甄士奇,字畫造詣極高,尤其善畫蘆葦,有一付蘆塘鶴影圖十分有名,價值千金,別稱一葦居士,是南越書院書畫館的長老,領著書畫夫子二十多人,專教書畫。
他今年五十三歲,他是江州人士,前朝名門之後,家族早年敗落,性情孤僻好靜,也不大與人來往,但在南越書院教書育人二十年,培育過許多人才,在仕林頗有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