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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52:26 作者: 皎皎
李澤文打著方向盤:「但是我現在知道了。」
他出門時換了件藏青色的襯衣和西褲,此時深色襯衣袖口捲起,露出結實的手腕,色澤對比鮮明。
郗羽瞪著他,小聲「嗯」了一聲。
現在的她比昨晚清醒多了。昨晚的情況其實根本容不得她拒絕,李澤文先懷柔後威逼,恩威並重、軟硬兼施,用極高超的手段硬生生把她多年打磨而成的慣性思維打破,溫順地告訴他那些複雜的往事。
隔了一會兒她輕聲開口。
「……如果不是你,我也意識不到潘越的死或許不那麼單純……但是,教授……這畢竟是我的事情……」
「如果潘越的死真的有蹊蹺,你能解決嗎?」李澤文鋒利的目光掃到她身上,「還是又打算逞強?」
郗羽如遭雷擊,張了張嘴,竟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倘若潘越的死真的有可疑之處,接下來應該怎麼辦?這絕對不是靠跟蹤狂的小聰明可以解決的事情。她是如此的垂頭喪氣,大腦沉重得根本不想抬起來。
李澤文的那句「又打算逞強」似曾相識。
去年感恩節前後,郗羽正絞盡腦汁做論文的收尾工作。她做博士這幾年只發表了一篇論文,全部心血都在手頭上的這篇論文裡,她打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鬧個大新聞----她的論文是關於低溫模式下的湍流問題,湍流問題極為複雜,被稱為經典物理學中最後一個未解決的問題,這問題要能解決,物理學和數學的最高獎都唾手可得。
郗羽當然沒以為自己能解決這個超級無敵大難題,但她準備試著啃一啃湍流問題外圍的小磚塊。她在論文裡試圖建立低溫模式下的湍流模型,和別人不同,她另闢蹊徑,從聲學的角度建立數學模型。這個嶄新的想法帶來的就是複雜的方程和海量的數據,整篇論文裡一半的篇幅是數學計算,校對起來非常複雜,剩下的部分是數字模擬,需要分析的數據也裝了十幾個硬碟。她準備投向業內影響因子最高的幾本期刊之一,因此不斷修改再修改,力求精益求精----去年的十一月就是最後截稿期限。在極大的壓力下,她患了重感冒,她起初以為憑藉自己頑強的意志力可以抵禦疾病的侵襲,事實證明了唯物主義的正確性----不論一個人的意志力有多麼堅強,精神力有多麼強韌,但終究抵不過身體的警告。
她頭暈腦脹,忽冷忽熱,終於不慎暈倒在圖書館,好在MIT的圖書館總是人滿為患,有留學生認識她,連忙送她去看急診,還通知了她的室友趙蔚。趙蔚已經畢業,正在哈佛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做博士後,日子過得忙碌不堪,在醫院陪了她一個晚上後又上班去了。
第二天,郗羽醒來時就看到了李澤文,他正站在她的病床前,俯身幫她更換了額頭上的冰袋。
高燒讓人思維遲緩,郗羽腦子渾渾噩噩不太清楚,一時間也沒想清楚李澤文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病房裡。
李澤文挺耐心挺好脾氣的解釋了原委----他說有事找她,就給她打了電話,被趙蔚接聽了,趙蔚告知他「郗羽病倒住院」一事,於是他就來探病了。
郗羽頭昏腦脹地道謝,說自己沒事了,李澤文可以離開了。
李澤文不但沒離開醫院,反而在病床邊坐下來,問她,怎麼求Navier-Stokes方程的數值解?
郗羽腦子生了鏽,愣了好一會才絞盡腦汁地回答了這個專業領域裡最基礎的問題。
李澤文說都笨成這樣了,還說自己沒事?
下一瞬間郗羽難過地哭起來。她發現自己確實變笨了,隨後想起自己的論文----變笨了就永遠也寫不完論文,寫不完就無法畢業,那她不遠萬里離開家人來美國求學到底是為什麼呢?這些年頭懸樑錐刺股的辛苦徹底付諸東流怎麼辦,她的人生她的未來一片灰暗----天知道在這次生病之前,她都若干年沒有哭過了。
李澤文也不做聲,坐在病床邊看著她哭。等著她哭完後說你這個人固執的時候跟顆石頭沒有兩樣,尋求他人的幫助對你來說那麼難嗎?
人家說酒後吐真言,郗羽不喝酒,但高燒也成功的瓦解了郗羽的自控力----醫學上認為醉酒和高燒的造成的效果是一樣的,都導致神經元細胞功能受到暫時性損害,於是平時被道德、利益、動機約束的潛意識因約束和抑制力量下降,表現為潛意識思維流露----所以郗羽居然回答了這個平時絕對會置之不理的反問。
她說不喜歡和男生來往太多。
李澤文問為什麼拒絕和異性來往。
郗羽沉默了好一會才慢吞吞的回答說,如果他們喜歡我怎麼辦呢。
這新奇的理論李澤文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饒有興趣地問,你就覺得自己魅力那麼大,和你接觸的異性就一定喜歡你嗎?整天擔心「別人喜歡我」,這叫自戀型人格障礙。
郗羽為難地說,不是……我不想有太多麻煩。
李澤文繼續問,難道之前有人喜歡你給你帶來了麻煩嗎?
剛剛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她居然不說話了。
李澤文問,為什麼不說?
郗羽搖了搖頭,繼續沉默。
李澤文再一次感受到了郗羽的心防之重,連疾病都很難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