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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嬴楚朗聲道:「太子殿下。之前殿下被陛下囚禁起來,乃是因為殿下有失德之處,可是現在看來老天分明就是向陛下和眾人示警,殿下絕對是無辜受累,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等奇怪的天象。」
皇帝的眼神突然帶了一絲微妙的嘲諷,他看了裴後一眼,而裴後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皇帝不由冷笑起來:「這麼說,你認為是朕處置錯了?」
嬴楚眉眼不動:「微臣不敢妄議陛下的決定,只是太子殿下的確是冤枉的。老天已經給了示警,若陛下依舊一意孤行,恐怕會連累萬千百姓。」
皇帝笑容越發冰冷:「荒謬!兩件事情風馬牛不相及,怎能扯到一起!明明太子失德,證據確鑿朕卻不能處置他,照你這麼說,朕應當立刻釋放太子?」
嬴楚抬起頭來,凝視著皇帝,他的眼睛裡滿是血絲,按照皇宮中的規矩來說,他這樣直視皇帝是違背人臣的法度,顯得大膽之極。皇帝倒有些微的驚訝,只聽到嬴楚聲音平緩,語氣堅決:「示警一說絕非危言聳聽,請陛下別忘了前朝也有皇帝錯誅忠臣而引來六月飛雪的異常……請恕微臣斗膽直言,關著太子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皇帝不動聲色地道:「那按你的說法,要如何處理?」
嬴楚道:「戴罪立功。」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失笑道:「他現在被朕囚禁起來,又要如何戴罪立功。」
此時,裴後才輕輕一嘆:「縱是太子自己不懂得修德養身才會弄得這個樣子,但嬴大人說的也沒錯,天上的異像總不會沒有來由。陛下,您以德治天下,能寬恕萬民,為什麼不能寬恕自己的親生兒子呢?太子的確是犯了錯,可陛下也應該給他一個改過自新、戴罪立功的機會。」
皇帝笑了笑,看著裴後:「那依皇后所言,朕要如何給機會?」
裴後的眼神慢慢變得沉寂,她微笑起來:「請陛下即刻下旨,讓太子奔赴前線,早日立下戰功以洗刷他曾經犯下的錯誤。」
皇帝的手指輕輕敲打著龍案,他的目光也投向了站在下面的朝臣們,微微一笑:「皇后所言,諸位意下如何?」眾人對視一眼,紛紛低下頭去:「皇后娘娘說的對,太子殿下恐怕真有冤屈,否則老天也不會為陛下示警。」「既然陛下無法立刻做出決斷,不妨給太子一個機會,就讓他去前線戴罪立功。若是他能夠得勝歸來,則是上天選定的儲君。若是不能,則說明示警一說純屬無稽之談!」
皇帝聽到這裡,便知道一切都是裴後事先安排好的,她巧妙地利用天象的變化在向皇帝施壓,明知道此刻放了太子萬不可能,便用折中的法子讓他去戰場上戴罪立功,到時候太子若是立下汗馬功勞得勝歸來,作為皇帝也不好過於苛責。裴後可算是想出了一條迂迴的辦法,既能讓皇帝下台階,又能保住太子。
皇帝眯起眼睛,細細地打量了一會裴後,終於道:「既然皇后已經替朕下了決定,那就這麼辦吧,希望太子能夠得勝回來。」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微笑道:「那依陛下所言,要將太子派往何處?」
皇帝冷冷地道:「東面戰事正需要人,就讓太子去給齊國公打打下手吧。」說完,他揮了揮手道:「今日議事到此為止,退朝。」
目送著皇帝遠去,裴後的目光慢慢平靜了下來,她站起身也轉身離去,朝臣們面面相覷……
皇后宮中,太子痛哭流涕地匍匐在地上,裴皇后越發地不耐煩道:「好了,你擺出這樣一副面孔又是給誰看!」
太子一愣,看著皇后哀求道:「母后,兒臣不想上戰場。」
皇后看著對方,神色譏嘲道:「不想上戰場,那你又想如何?死嗎?!」
太子額上冷汗滾滾,垂頭匍匐在皇后的腳下:「兒臣願意在大都服侍母后。」
裴後終於笑了,她看著腳下這個英俊非凡的兒子,這是她一手培養長大的孩子,雖然心計差了些,但總還不至於是個懦弱無能之輩,可是今天看到他竟然連上戰場都畏懼了,裴後第一次由衷地覺得好笑。她淡淡地道:「這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方法,若是你不肯去,那就只能坐困愁城,直到別人的鋼刀砍下你的頭顱。」
太子吃了一驚,他望著自己的母后幾乎說不出話來。裴後輕描淡寫地道:「你沒有見識也就罷了,怎麼連尋常人的勇氣都沒有?這一回母后費了多少心力才能將你救出來,你好好想一想要怎麼做。」說完她站起身,似乎要向內宮走去,太子連忙膝行上去,一把抓住裴後的裙擺道:「母后,兒臣不是怕死,兒臣只是擔心這一去山高路遠,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裴後猛然轉過頭來,盯著對方道:「此言是何意?」
太子定了定神才道:「那東邊的戰場全都是齊國公的人,將領們有身份,有背景,加上實戰經驗,他們早已經控制了整個部隊,這一次父皇只肯派給兒臣五萬人,對方卻足足有三十萬軍隊,母后,難道齊國公不會趁此機會除掉兒臣嗎?」
說來說去還是怕死,裴後突然笑了起來,她看著太子,終於忍不住道:「我以為你是老虎,雖然年紀還小,但終究會成為百獸之王,可現在才發現你不過是一隻牛而已。」
太子看著裴後,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意思,裴後陰陽怪氣地諷刺道:「再強壯的牛,只不過是人豢養的牲畜,一輩子只能被別人利用,到死為止都不能做自己的主人。」
太子看著裴後,完全怔住了,這麼多年都在裴後的羽翼下生活,縱然他有文韜武略,才智雙全,卻也沒有辦法找到實地歷練的場地,生活在裴氏家族執掌朝政的環境下,使得他已經無法出去面對外面的風雨,而且他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齊國公畢竟是靜王的親舅舅,他極有可能反戈一擊,讓他這個太子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大都。而父皇所謂的戴罪立功更是無稽之談。他始終深刻地懷疑,父皇只是想要將他調出去藉機除掉他。到時候山高皇帝遠,他夠不著裴後,也沒有辦法靠著僅僅五萬人抵抗那齊國公那三十萬大軍,對方隨便一個藉口便可以除掉他這個太子,他又怎麼不能緊張呢?不要怪他無能,他只是對自己的生命覺得十分不安。
但是裴後這樣嘲諷的神情,瞬間刺激了他驕傲的帝王血統的復甦。他畢竟是太子,雖然在這麼多年的時間內一直拼命的壓抑自己,可他的個性之中依舊有著那一份驕傲。他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裴後道:「母后,我不是牛,我是猛虎!」
裴後望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既然是猛虎,怎麼能困在這個地方?母后既然做了安排讓你上戰場,就一定會讓你平安回來,但前提是你必須相信我。明白了嗎?」
太子望著對方,眼中隱隱有一絲夾雜著怒火的悲鳴之情。裴後看了他一眼,將手輕輕放在了他的肩頭。
太子看著自己的母親,他有時候分不清哪個是真實哪個才是虛假。裴後的神情總是那麼的冷靜,而她的心思又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測,不管他怎麼做都沒有辦法獲得對方的歡心,他以為一輩子也就如此,可是現在裴後卻突然對他這樣溫柔,像是一個尋常的母親那樣對他循循善誘,拼命地想要激勵起他的勇氣。
他突然發現,最近這段時日以來裴後已經陷入一種難以控制的衰老之中,她那美麗絕色的臉孔慢慢凹陷下去,似乎逐漸染上了蒼老的痕跡,雖然她的思維依舊敏捷周詳,發號施令也果決明快,但她的身體明顯已經耐不住長久的政務勞神了。太子慢慢地道:「母后,兒臣一定會平安回來。」
裴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你退下吧。」
太子輕輕地恭身退了下去。出來的時候,正好與嬴楚撞在了一起,嬴楚看著太子,低頭行禮。太子卻是自嘲的一笑:「現在母后的身邊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顧她。」
嬴楚抬起頭來看著太子,似乎有一瞬間的怔愣。太子淡淡地道:「過去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不過是為了爭寵,可是一旦我不在母后的身邊,能夠保護她的人只剩下你了。」
嬴楚有些吃驚地看著太子,在他心中太子是一個十分窩囊而且無能的人,並且因為天性的多疑使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母親,那麼輕易就落入了李未央的陷阱,可是現在看來,其實他看錯了太子,或者說他過於低視了這個人,太子並不像他想的那麼愚蠢,也許有些事情對方都是心中有數。那他為什麼還要如此頹唐……
看到嬴楚面上的不解之色,太子微笑道:「很多時候人都知道應該怎麼去做,可是我們的內心有著深切的恐懼,無法克服這恐懼就只會成為失敗者,我就是一個這樣的失敗者,明明知道冷蓮別有用心,可是為了那一點溫存,我還是將她留在了身邊,甚至百般地寵愛,明明知道無論我怎麼做都沒有辦法讓母后開心,可我還是拼命的努力,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挽留她的眼神。明明知道父皇心中早已經有了繼承皇位的人選,可我還是不甘心,死死地抓住太子的寶座不肯放手。明明知道一切有人暗中作梗想要推波助瀾,可我還是忍不住相信……」
說完他轉過頭,看著嬴楚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愚蠢?因為我竟然會相信一個愚蠢的流言,也不肯相信她是我的親生母親。」
這正是嬴楚一直以來的困惑所在,太子不能算是愚蠢的人,可他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就相信這樣的流言蜚語呢?
太子嘆了一口氣道:「我只是不願相信親生母親也會這樣對待我,所以才一直覺得或許她跟我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告訴自己這才是她冷若冰霜的原因,可是現在我突然明白了……」
嬴楚看著對方,雙目之中含了一絲驚訝,卻聽見太子繼續說道:「也許母后本就是個不懂愛的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愛自己的子女,但是這一回她已經盡了全力來保護我,想讓我遠離這片戰場。雖然……」他頓了頓才道:「已經晚了。」
嬴楚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子,似乎褪去了太子的光環之後他顯得格外的認真,而且寂寥。嬴楚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此去雖然危險,可是有娘娘精心的安排,您會平安無事的歸來。」
太子輕輕的一笑:「我知道自己將走向何處,可是嬴大人,你知道自己的命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