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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郭導笑容越發嘲諷:「不過虛張聲勢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郭家人一眼望去,卻見到對面的裴弼已經是滿頭大汗、神色倉皇,不知道是否被樂曲所迷,已經轉不出來了。

    李未央略微沉思一瞬,轉頭向郭敦輕聲說了幾句話,她的幽靜眸子若寒潭無波,聲音也十分輕柔,卻讓郭敦頓時面露喜色。

    眾人正在沉醉,突然聽見郭敦惡狠狠地大喝:「這算什麼宴會,倒酒的是痴人,怎麼喊都不聽!」眾人被他喊了這一嗓子,猛然驚醒,卻都向郭敦看去。卻原來他將酒壺中的酒全部倒空了,吩咐後頭的婢女立刻去取來,可是那婢女卻還痴痴呆呆站在原地,郭敦氣急了,所以才嚷了這一嗓子。

    大家紛紛笑起來,這郭家四子果真是個莽夫,這麼文雅之事,竟然也會大呼小叫,所有人之中只有靜王元英沒有笑。他是這宴會之上第三個驚醒的人。除了李未央,、郭導、元英之外,第四個就是裴弼。只不過裴弼驚醒之時,驀然覺得胸口一痛,差一點吐出一口血來,連忙用一口酒壓下。然而,酒氣泛著腥氣,心頭更加不適,他勉強扶著胸口,出聲讚嘆道:「王小姐這一首箜篌,出神入化,實在是叫裴某嘆服。」

    王子矜卻是快速用帕子掩去了唇畔的血絲,竭力遏制住發抖的手腳。事實上,這樂曲是她根據當年的十六天魔舞演化而成,用於軍陣之中,迷惑敵人,此番特地表演而出,只不過是想要試探李未央的心意。若是李未央能夠察覺,那這個對手還值得她斗一斗,若是李未央根本察覺不了,和其他人一樣迷茫到底的話,那她就根本就不值得自己注意。只是這天魔舞曲有妖性,一不留神演奏者會走火入魔。可她並不知道對方本事的深淺,所以沒有過度防範,更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這麼陰毒,挑選她的樂曲最為重要的階段猛地打斷,一下子擾亂了她的心神,害她傷了自己的心神和肺腑……

    王子衿立刻看向李未央,但是觸及對方微帶嘲諷的眼芒,所有情緒都堵在嗓子口,半句道不出來!

    而此時如cháo的掌聲和讚嘆聲已鋪天蓋地而來,對王子矜的驚艷羨慕之聲不絕於耳,眾人紛紛道:「王小姐這一曲箜篌,可謂越西第一了。」「是,王小姐真是才高貌美,了不起啊!」

    郭導不由搖頭,可笑世人被人算計了還要感謝別人演了一場好戲,何其愚鈍。

    李未央神色平和,仿佛沒有察覺到王子衿的目光,就在此時,眾人突然見到一個年方二十的公子翩翩而來。他掀起了簾幕,微微含笑,身上穿著暗紅妝花羅衣,滾著金邊,如同一道明麗的曲線,讓人眼前微微一亮,再加上他神情自若,儀態大方,陽光溫柔照she下來,便給他的周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在座眾人容貌出眾的多了去了,誰也不會特別注意此人,但他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光芒,睿智、溫和,帶著一種隱隱的佛性。他笑容滿面地道:「多年不見,妹妹的箜篌又有進益了。」

    聽他叫王子矜妹妹,李未央頓時想到了一個人,她之前早已知道王瓊有四個兒子,王尊不在大都,和他的大伯父王恭一起在外鎮守。王廣眉目俊朗性情溫和,平生沒有什麼愛好,也不喜歡權勢,只是一個喜歡下棋的棋痴。而王延曾經爭奪過駙馬之位,是個年輕氣盛的使劍高手。這剩下的一個人最為奇特,他和郭家的五公子並稱,也是最為越西各大世家小姐注目的一個人,名叫王季。

    事實上任太師一職又兼任大將軍的王恭雖然如今頗有權勢也很沉穩,可他年輕的時候卻是一個放蕩不羈的名士,與齊國公郭素還是朋友,兩人經常坐在一起聊天。當年的王恭性格曠達,到郭家來做客衣服總是穿得很隨便,還總是拉著齊國公郭素和他一起喝酒。郭素實在受不了,就躲進郭夫人的房間,一躲就是三天,而王恭經常死賴著不走,把郭家所有的酒罈都喝空了這才離去,郭素竟然也從來不責怪他,反而將他引為至交。這兩個人都是十分奇特,明明兩家在政治上也是頗有爭鬥,但在私交之上卻算是通家之好。王恭年紀大了以後,性情也越漸沉穩,過去那些荒唐胡稽的事情,倒是再也不做了,唯一的愛好,就是培養家中的子弟。他對自己的兒子倒不是十分看重,反倒很是喜歡他弟弟鎮東將軍王瓊的小兒子王季。據說所有人中,王季的個性最為酷似年輕時候的王恭,最為任性曠達。

    要說王恭對王季寵愛的程度,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哪怕是和其他官員一起斷案,處置公務,他也總是喜歡將王季帶在身邊。從前王恭還沒有當上太師的時候審理過一起案件,他的下屬因為貪酒誤了正事,可是結果又不是很嚴重。於是王恭處罰人的方式也很古怪,既然是因酒誤事,就罰那人不停的喝酒,哪怕爛醉如泥,卻還不停的灌他,目的就是讓他一輩子都不敢喝酒。

    這法子十分古怪,而王季當時只有四歲,就在王恭膝蓋上坐著,他見到這種情況就勸告說:「大伯父,這個人是多麼的可憐,您不可以因為他犯了一次錯,就這樣處罰他。縱然要罰,也該因按著法紀,用處罰官員的方式來處罰他,怎麼可以用這樣荒誕不羈的法子。」

    王恭剛開始很生氣,可是後來想到王季不過四歲卻如此聰慧,竟然還懂得勸諫,所以他就給了王季面子,放過了自己的下屬。這件事情後來傳了出去,眾人便都知道這個名叫王季的少年十分早慧。而後來,他的成長經歷也正向眾人說明了這一點。三歲能文,七歲能武,不到十五歲就已經是過目成誦,才華橫溢。可正是因為如此,王恭反倒擔心他過於聰慧,老天爺會將他收回去。於是竟將他送到寺廟之中寄養,一直到如今,才又將他接回來。所以這王家人教育子女的方式還真是奇怪。女兒送到大宗師那裡去學習,兒子則送到寺廟裡去寄養。可他們的行事作風越古怪,旁人卻越是覺得王家管教子女十分嚴格,又素來低調內斂,很是值得人尊敬。

    李未央瞧著只覺得這王家人如今鋒芒太露,和他們一貫的行事作風相違背,其中必定有什麼緣故。

    這時王季已經落座,卻是滿面含笑看著李未央。事實上,王季之前曾經聽說過旭王殿下當眾拒婚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的妹妹雖然才高,但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定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今天她請李未央來,固然有聯絡一下情誼的意思,更重要的是試探一下虛實。若是李未央沒有什麼出眾之處,那王子矜只會覺得是旭王沒有眼光。可若是李未央真的十分出色,王子矜就一定會想法子分出個高下優劣來,叫旭王后悔才肯罷手。

    凡是人,不管是什麼樣的人,他都有虛榮心和好勝心。子衿雖然才貌雙全,天賦異稟,可她終究也是一個女子,女人的心意,往往是最難猜的。王季深恐她做出什麼不妥當的事情,所以才急忙趕來。剛一來就聽見天魔舞曲之音,王季不由心頭大為驚駭。他知道子衿雖然對旭王拒婚一事有些不滿,可還不至於用天魔音來對付郭嘉。這天魔音是當初他和子衿一起鑽研的軍陣之樂,用以迷惑敵人的,可不是用在這樣的宴會之上。自己的妹妹應該知道輕重,不會任性妄為的,這不像是她的性格……

    可如今看到李未央,王季總算明白王子矜為什麼要用這天魔之音來試探對手了。這位出身郭家的小姐雖然不及子衿美貌,渾身上下卻有另外一種美。她的眼睛和子衿一樣純淨清亮,只是更為深沉,臉龐比起子衿的傲氣多了三分內斂,眼睛明亮幽深,靜謐的時候仿佛能夠將人的魂魄吸進去,又閃爍著燦若星辰的光芒。

    若說王子矜是耀目的太陽,那麼這李未央便是皎潔的月光。造化鍾神秀,別有一番味道,絲毫也不遜於自己妹妹身上的光彩。只是----日月同輝,恐怕不是什麼好事。王季想到此處,心頭莫名籠罩上了一層陰雲。

    王延故意冷淡地道:「其實今日宴會之上,還是為了了結一樁宿怨。」

    聽到他這樣說,眾人都是吃了一驚,便紛紛向他看來,只聽見王延冷笑一聲:「如今朝中有一顆毒瘤,不知大家可否知曉。」

    靜王元英聽到這裡,眉頭一挑,淡淡道:「不知王公子所言是為何意。」

    王季和王廣對視一眼,卻都是面色微沉。王延毫不退縮道:「古來治國必當有一個風清氣正的氛圍,可是如今朝廷之中卻是世家傾軋、你爭我奪。尤其是裴氏和郭氏的爭鬥越演越烈,徹底擾亂了朝綱,敗壞了風氣,實乃是國之不幸,不知靜王殿下以為如何?」

    這話可就說到靜王的痛楚去了。郭家是他的母族,裴氏又是支持太子,如今在這宴會之上,對方公然提出這一點,儼然是給了靜王一巴掌。但是元英究竟涵養非常,只是微微一笑道:「王公子,國家大事,朝廷之爭,這並非你我應當議論的,若是傳到陛下耳中恐怕多有不妥。」

    王延卻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更何況他今日提出此結,乃是另有用意,他絲毫不準備道歉:「此事早已是眾人皆知,若是殿下不信,倒可以去那普通茶館之中坐一坐,恐怕不過一個時辰,殿下就會聽到無數的秀才舉子談論此事。他們所言可都是為國為民,憂心忡忡。今日既然郭裴兩家都有人在,不妨就此握手言和也好,免得此事愈演愈烈,禍國殃民。不知你們意下如何?」說著,他卻只是看向李未央。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如今郭家年輕一輩隱隱以這位郭小姐馬首是瞻,不要說郭敦,就連郭澄和郭導如此聰慧之人也是什麼都聽李未央的。

    聽到王延一針見血的指出這一點,眾人不免目光都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看她要做何回答。

    若是此刻退縮,只會讓人笑話,可若是承認對方所言,又是自打耳光。李未央處變不驚,卻是另外起了話頭:「尋常的百姓要操心莊稼里長糙,房子漏水,吃飽穿暖,妻妾和睦,子女是否孝順等等問題。身為國家的官員則要擔心自己的能力是否勝任,管理是否得力,行為是否清白,以後能否晉升。身為王公貴族,要煩心的是國家制度是否紊亂,自己是否能夠得到聖心,家族又是否能夠平和安穩、繁衍昌盛。作為天子,關心的是國泰民安,百姓是否受苦,法律是否健全,國庫是否充盈,社會風氣又是不是很好。可是如今閣下既不是天子,又不是官員,甚至連尋常百姓都不是,又操哪門子的心,不覺得太過費事了麼?」

    反言之,李未央這句話就是說,你不是貓,就不要學狗去拿耗子,多管閒事。

    王延面色一變,卻看見王子矜低頭微笑起來。王延不禁惱怒,在家中父親素來最愛長子王尊,母親看中的是平和沖淡的王廣。而大伯父王恭卻是首推小弟王季,認為他將是繼承王家傳統的第一人。就連最小的妹妹王子矜,地位也超脫於他之上。王延在家中屬於爹不疼娘不愛的類型,誰也不曾看重他,正因如此,也才養成了他恃才傲物,凡事總要爭個高低的性情。那一回爭奪駙馬,王家不允許他參加,他便悄悄的報了名,以致成了即成事實,父親也無可奈何,才不得不讓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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