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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阿麗公主是唯一聽不懂那唱詞的人,此刻竟歡快地站了起來,她丟下了魚竿,燦爛一笑道:「納蘭姑娘的曲子這麼美,我來跳舞給大家看!」說著,她突然脫掉了鞋子,褪去了襪子,挽起了裙擺,露出了一雙白生生的腳丫,那瑩白如玉的腳踏在了糙地上,絲毫也沒有顧忌水窪里的泥巴,緊接著她突然的旋轉起來,那火紅的衣裙飄揚,舞姿動態變化多樣,騰踏跳躍旋轉,簡直是熱情奔放。

    郭敦靜靜地看著在陽光下跳舞的阿麗公主,那嫻熟優美的舞姿,一舉一動的熱情,隨即他微笑了起來。阿麗公主這樣的行為是極端失禮的,但在這裡的人,沒有絲毫提醒她的意思。這世上純然天真,開朗奔放的靈魂已經越來越少了,阿麗公主是一個,而且是絕無僅有的一個,郭敦很珍稀她這樣的天真和無邪,儘管知道作為一個小姐在眾人面前脫了鞋襪跳舞,十分的不合禮數,他也不想阻止。

    李未央瞧見郭敦神情,不禁若有所思,或許郭敦就是因為看遍了那些矯揉造作的名門千金,所以才會對阿麗公主這樣天真的姑娘如此心儀吧。轉過頭來,她看了一眼元烈,可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沉靜溫柔的納蘭雪身上,也沒有去看那熱情奔放的阿麗公主,他一雙眼睛直視著自己,眼底流露出的是從不壓抑的深情。

    他們自幼在一起,她自然知道元烈的秉性。表面任性妄為,囂張跋扈,可心中所愛,哪怕平山填海,也要達成心愿。更何況,又有那樣一個父皇,於情之一字上,總比別人多了許多執拗與痴狂。李未央失笑道:「她們一個在唱歌,一個在跳舞,你怎麼只看著我呢?」

    元烈只是微笑:「再美好的風景在我眼中也沒有你來得美。」這話若是別人說起來,只是討好與恭維,可是元烈說來卻是那麼的認真,那麼的執著,以至於李未央這樣鐵石心腸的人,面色也微微一紅。

    阿麗公主是和著納蘭雪的曲拍跳舞,而納蘭雪也跟著阿麗的舞蹈調整了自己的節奏,兩人竟然將這曲子的節拍很古怪地糅合到了一起,卻不讓人有違和之感。郭澄走到了郭衍的身邊,笑道:「二哥,我明白為什麼你會愛上納蘭姑娘了,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子。」

    郭衍抬起了眼睛,看著自己的三弟,笑容有幾分蒼涼:「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若我不是郭衍,我才有資格說這喜歡二字。這件事情,我從一開始就做錯了,明知此生非我有,何必圖惹情絲呢?」

    納蘭雪離得不遠,聽到這句話,便走了神,一出疏忽,曲音微微變調,她隨即大驚,倉促收尾,那顫巍巍的餘音,驚了自己,也驚了李未央。納蘭雪一震,卻看到李未央舉目向自己望來,那曲目之中含著探尋與關切,卻是淡漠入水,輕輕拂過她的心頭。

    在場的眾人,沒有人發現這一幕,雖然阿麗公主也隨之停了下來,可是她並沒有覺出其中的變化,納蘭雪深知李未央聽出了曲子的謬誤,難道對方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嗎?她站起了身,走向李未央,可是卻難以掩飾這一瞬間的不安,李未央懂得納蘭雪心頭的難處,便微微一笑,向她溫和笑道:「納蘭姑娘,相聚時日無多,所有煩心的事暫且拋開吧,我今日也學了一子新曲,便借瓷碗一用。」

    納蘭雪心中感慨李未央的細緻,便是順著她的話說道:「好,我仔細聽著。」她轉頭望向不遠處的郭衍,自己曲中微微變調,郭衍卻並沒有察覺,納蘭雪心中並非不遺憾的。

    李未央仿若未覺察出她的心思,神色尋常:「納蘭姑娘精通音律,便是這小小瓷碗也能敲得如此美妙,而我只不過是粗通,望你不要笑話,姑且一聽吧。」

    納蘭雪正在沉思,卻聽見那叮叮噹噹的樂曲已然奏響。

    在曲聲之中,天上突然飄起了雨絲,那細雨如絲如綢的飄灑下來,以至於湖面上激起了無數的漣漪,偶爾會有魚兒躍出水面,追逐著漣漪,跳躍個不休。這細細的雨絲並不大,趙月想要撐起傘卻被李未央回絕了,於是這雨絲幾乎像一層煙霧一般籠罩在李未央的身上,將她與這個世界,有了片刻的隔絕。李未央似乎只是隨意的敲擊著,卻是形成了動聽歡快的曲子,修長潔淨的手指輕輕握著樹枝,看起來那麼的波瀾不興。

    納蘭雪靜靜地注視著對方,她知道,自己的那一驚,曲音就停了,若是其他人發現,終究會覺得疑惑。李未央現在接著她奏下去,就是一種解圍。在她的印象里,李未央一直是美麗而恬淡,甚至是有幾分冷漠無情的。今日對方卻突然開口,是因為早已窺知了自己心中的落寞了悲傷,這叫她不由得感激。

    凡是心情寂寞的女子,心思總會格外的細膩,納蘭雪體味到了李未央身上的和善和憐憫,心中便是一痛。在場的眾人之中唯獨李未央這麼一個交情泛泛的豪門千金卻像是讀懂了自己的心思,而與自己有過婚姻之盟的郭衍,竟然也不曾看穿她內心的傷痛,被她釋然的外表所迷惑,可見這世事難料,知己終究難尋。

    這時候,郭敦忍不住,也跑過去和阿麗公主一起跳舞,卻被她打了一下,隨即兩人笑鬧著跑開了,在湖邊追逐嬉戲,看起來倒像是兩個頑童一般,是那麼的開心,喜悅。李未央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隨即停了手中的動作,站起身來看著納蘭雪道:「納蘭姑娘可願意陪我走一走?」

    元烈會意,他眉一舒嘴一揚,竟是輕笑著走到涼亭之中,吩咐侍從取來了美酒佳肴,對著郭澄和郭衍道:「二位,如此美景又有佳人相伴,不妨暢飲一番。」

    郭澄看到這一幕,心頭微微疑惑,他心道旭王元烈怎麼跑到這裡來坐著,轉頭一看,卻看到李未央和納蘭雪向湖邊走去,知道李未央必定有話要對納蘭雪說,他這才醒悟過來,微笑道:「好,殿下請。」

    納蘭雪身上穿著一襲素淡的湖藍色袍子,衣裳浮著蓮花的凹紋,髮飾也十分的簡單,只有一株玉簪子,以及幾朵小巧的銀箔珠花壓住了她的髮絲。李未央看著她,在郭府的這些日子,郭家人不知道為納蘭雪準備了多少的禮物,其中也包括成箱子的綾羅綢緞,可是不管他們怎麼勸說,納蘭雪是碰也沒碰,不只是衣物,還有那些首飾郭夫人也送了不少,可是納蘭雪卻從未佩戴過。

    李未央過去曾經覺得納蘭雪是不是在迴避著什麼,可是細看又覺得她恰到好處,畢竟若是納蘭雪接受了郭家人的饋贈,反倒讓人瞧低了她。

    李未央本來不太愛說話,她微微抿著唇反而顯得高貴而矜持。納蘭雪只覺得近日對方沉浸的微笑之中,泛出一絲甜蜜。可能這一點,連李未央都沒有察覺到,每次當元烈陪伴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的笑容總是有些與眾不同的,顯得格外美麗。哪怕再冷酷淡漠的女子,被人喜愛的時候也是美麗的。納蘭雪看在眼中,卻也說不出心頭究竟是羨慕,還是落寞。

    此刻,李未央側身佇立在她身邊,陽光柔和的泄在她輪廓分明的臉上,那一張素白的面上淡淡的施著脂粉,反倒有一種淺淺的桃花似的紅,那目光幽幽的,直望進納蘭雪的心裡。

    納蘭雪揚起臉,率先開口道:「沒有想到,這裡竟然也有太陽雨。」

    李未央笑道:「是啊,這場景倒是難得一見。」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太陽朗朗卻有細小的雨絲落在人的身上,使得整個環境更加清雅動人,隨即李未央看著納蘭雪,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又止住了話頭。

    兩人並不急著折回去,只是漫無目的地在湖邊走著。那邊的阿麗公主,已經唱起了糙原上悠揚的民歌,她的神情看起來是那麼的歡快,那麼的高興。納蘭雪不禁側目,於是輕聲開口道:「阿麗公主真是開心,我還從來沒見過如此心思單純的姑娘。」

    李未央微微笑起來,聲音冷靜:「就在不久前,她的父親剛剛去世,而她唯一的親哥哥也被貶到了最偏僻的糙場,一輩子牧馬為生,你說,換了別人豈不是會心中難受,懷著怨恨?」

    納蘭雪心頭一跳,看著李未央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從表面上還真是瞧不出來,阿麗公主竟然有這樣的遭遇。」

    李未央看向對方,長久的沉默,最後才一字字道:「納蘭姑娘,每一個人在面對過去的時候,總要做出選擇,有的人充滿了仇恨,一心想要報復。」她說到這裡,停了停,明顯是想到了自己,「有的人將這些仇怨都忘了,一心一意,快樂的過活,恰如阿麗公主。很難說清楚到底哪一種才是正確的,不過是看個人的選擇罷了。」

    她一雙眸子近在咫尺,似映著這淡淡水光,臉色三分柔軟中卻帶著七分的冷沉。

    納蘭雪一震,眼底有些澀,卻絲毫不想流淚:「郭小姐,你是一個十分幸運的人。」

    李未央認真望著她,並不意外她突然轉了話題:「為什麼這麼說呢?」

    納蘭雪心頭一痛,直截了當道:「因為你心愛的人一直陪在你身邊,他不曾變心,不曾遠離,也不曾背棄你。」

    李未央笑了笑,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元烈身上,轉瞬卻已經收回:「你怎知道,我不是歷盡千帆才找到這麼一個人的呢?」

    李未央的聲音輕且低,可這一字字卻如重錘一般落在納蘭雪心上:「是啊,人們都說在風雨之後總能見到彩虹,若是執著的繼續尋找下去,說不定我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李未央雙眼明潤的望著她,突然嘆道:「納蘭姑娘,你如果有什麼顧慮,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希望,對方能將一切心裡話主動說出來!這是她所能給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機會!

    「我沒有顧慮。」納蘭雪低下頭去,目中仿佛要滴出眼淚了,這一瞬間只覺得世事無常。若是她和郭衍沒有發生這樣的變故,嫁入了郭家,一定會和眼前的這個姑娘成為最好的朋友,不管如何壓抑心中的渴望,她不得不承認,李未央和她十分的投緣,不管她說什麼,對方很快的就能夠反應過來,及時的給予回應,這便是連熱戀中的情人都做不到的。

    知己,這兩個字往往是人們拼命尋求的,可她卻不得不就此捨棄。

    李未央嘆息了一聲,那半截話,終究是完全的咽了下去,只化作喉間的惋惜。很多事情,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

    那邊的阿麗公主已經跑了過來,她大聲地道:「你們在那裡幹什麼呢?我剛才已經釣上一尾魚了,咱們烤魚吃吧!」

    看她這麼興高采烈的模樣,納蘭雪雲淡風輕地笑了。她這樣的笑容看起來極美,縱然臉上帶著瑕疵,可是李未央覺得,這一幕會印在她心中,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之中,一直會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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