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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郭澄嘆了一口氣道:「可我總覺得事情不可能一輩子瞞得住,總有一天會傳到二嫂的耳朵里去。」
李未央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也是早晚的事,咱們早做準備也好。」
郭澄突然抬起黑亮的眼睛,望著李未央道:「或者我們可以坦言相告。」李未央搖了搖頭,隨即將桌上摺疊起來的、納蘭雪交出來的那張紙,遞給了郭澄。
郭澄接過來,就著燭光一看,卻是整個人都愣住了,良久他才開口道:「沒有想到,他們當初竟然還有一紙婚書。」
李未央點了點頭,看著那紙上燙金的字道:「二哥既然與她定情,他又是一個十分信守承諾的人,必定會留下憑證,這一紙婚書,若是納蘭雪執著去告一狀,郭家就會成為滿城的笑柄。更嚴重一點,停妻再娶,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名聲啊。二哥的這個輔國將軍是做不成了,還會連累郭家百年清譽就此完結。」
李未央也不想做的這麼咄咄逼人,只不過在越西一朝,有了這一紙婚書,納蘭雪就等同於郭衍的未婚妻。然而郭衍卻拋棄了自己的承諾,轉而迎娶了他人,這跟那榜眼拋棄青樓女子,可完全是兩個概念。那榜眼與葉芙蓉雖然有了婚姻之盟,可畢竟是口說無憑,再者,貴賤有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容納一個青樓女子的。事實上,他若是沒有貪慕富貴,迎娶那高官之女,完全可以娶了那葉芙蓉做妾室,誰也不會多說他什麼。可他偏偏為了迎娶新人,將對方拒之門外、狠心不理,這才會造成了負心薄倖的名聲。但是對於郭衍而言,明明有已經訂婚的妻子,卻拋棄了對方,這跟停妻再娶,又有什麼區別呢?對世家豪門而言,實在是敗壞門風之事。
郭澄看著那一紙婚書,心頭卻是漫過一陣一陣的寒涼:「若是剛才這納蘭雪落入到裴家人的手中,恐怕……」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卻突然舉起婚書,放在那蠟燭之上點燃了,看著燭火將那燙金的字一點一點捲起來,最終變成一片灰燼。
李未央默默地看著,神情變幻不定。卻聽見郭澄嘆息一聲道:「雖然你將自己的目的說的這麼功利,可我卻總覺得,你是誠心想要幫這個姑娘。」
李未央看著郭澄,似笑非笑道:「哦,何以見得呢?」
郭澄微微一笑道:「若是你真的狠心絕情,剛才大可以殺了她滅口,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會懷疑到了郭家人的頭上,裴家更是沒有辦法再拿納蘭雪的事情來威脅咱們。可是你沒有,還送給她一間藥堂,並且派人保護她。」
李未央含著一縷淡淡的笑意,嗤笑一聲,道:「那不過是監視!」
郭澄搖了搖頭道:「不,不是監視,就是保護!我敢肯定!」
他這樣說著,李未央卻輕盈一笑,神色舒展,慢慢道:「保護也好,監視也罷,我只是不希望母親因為此事,受到丁點的傷害。」
郭澄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這件事情總算暫時平息下來了,二嫂不知道,也算是避免了一場大亂。」
李未央眼中冷芒乍起,笑容之中含了三分冷冽道:「不光是大亂這麼簡單,只怕還會牽涉到郭陳兩家的聯盟。」
郭澄心頭一跳,看了李未央一眼。可此時李未央已經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把目光凝在那一團被燒成灰燼的婚書之上。
裴府,夜涼如水,月華泛著淡淡的清寒,花園裡有一汪碧波湖水,卻是死水,藉以聚財之意。湖中水光洌洌,間或有錦鯉游來游去。一陣風吹過,湖水泛起了微微的波紋。裴弼施施然推開了書房的門,走了進去。而他的身後則跟了裴徽,亦步亦趨,十分忐忑的模樣,全然不復往日裡的鎮定。
裴徽一進門,便急急地道:「大哥,今天的事?」
裴弼看了他一眼,關懷地道:「身上的傷包紮好了嗎?是不是很嚴重?不是跟你說過,發生任何事情,都要好好保全自己,為什麼不多帶一些人?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裴徽低下了頭,一言不發,在自己的兄長面前,他竟然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流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事實上,從小到大,父親對他都沒有多少關懷,而從他有記憶開始,最關心、最愛護他的人就是裴弼。但奇怪的是,裴弼對其他兄弟姐妹卻並不十分喜愛,唯獨對他,仿佛傾注了所有的關懷,所以這麼多年來,他最敬愛的人就是大哥。
裴弼嘆了口氣道:「素日裡,你計謀過人,怎麼今天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呢?」
裴徽心頭巨震,他該怎麼說呢?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的衝動?事實上,早在發現納蘭雪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這極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可是他就貿貿然地栽了進去,甚至顧不得思考過多。現在想來,這一切都是李未央的陰謀啊!
他悔恨到了極點,竟然雙膝跪地,對著裴弼道:「大哥,都是我的錯!若非是我,三個弟弟也不會盡皆折損,妹妹也不會受奇恥大辱。父親已經杖責過我,可是我的心中始終無法釋懷。眼看著那李未央無比得意,我卻是無計可施,今天竟然差點連自己的性命都斷在了她的手上,若非大哥及時相救……」說罷,他袖子裡的手握成了拳,眼神也充滿了對李未央的恨意。可是奇怪的,面對裴徽的怒火中燒,裴弼的眼神竟是讓人料想不到的平和溫柔,甚至帶上了一種漫不經心的神態。
裴徽繼續道:「請大哥教我,該如何報仇!」
裴弼嘆了一口氣道:「此次你們在糙原上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並不怪你,你先起來吧。」
然而裴徽卻始終跪在地上,他不肯起來。
裴弼頓了一下,又道:「李未央心機深沉,步步為營,她的每一個計謀都是針對裴家的。你雖擅計謀,卻不擅應變,所以才會如此慘敗,此為其一。李未央依託郭家,先有旭王元烈,又有靜王元英相助,此乃女中豪傑,非尋常閨閣之女可比。你們兄弟實在是過於魯莽了,所以完敗,此為其二。其三麼,這些都是外因,李未央的智慧才是她最大的武器,在她的眼中,你們的生死,不過是一場遊戲罷了。」
裴徽震驚地看著對方,他斟酌著道:「那依照大哥看,此事該當如何呢?咱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向李未央報仇?」
裴弼淡淡地一笑,搖了搖頭,「如何能夠報仇呢?」他像是自問,又像是在問裴徽。
裴徽疑惑地看著他道:「是,這件事情我做不到,只能依靠大哥你!」
裴弼笑了笑,那笑容之中仿佛帶了三分自嘲:「我自己都身體不濟,早就醉心於休養之術,根本無心於爭權奪勢,你靠我,我怕是要辜負你了。」
裴徽聞言一怔,裴弼從小身體一直不是很好,而且常常離京養病,這些年來,府中的事務都交給他處理,所以他也養成了事事都要照料裴家其餘人等的性格,正是因為他穩重的性子,所有人都以為將來裴府是要由他裴徽繼承的。可是從小到大,不管他有什麼事情,遇到什麼困難,最終能替他解決的,不是他一向敬畏的父親,而是眼前這個看似孱弱,卻笑得雲淡風輕的兄長。現在他已經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求助於對方了。他開口道:「大哥雖然你身體不好,可卻是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謀士,我相信你是可以對付那李未央的。」
聰明如何,運籌帷幄又如何?他生來就有癆病,動不動就咳血,哪怕娶了妻子也不過是個擺設,根本都不能算一個正常的男人……相反,二弟裴徽高大英俊,文武雙全且廣有人緣,他具有一切自己夢寐以求卻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他才是整個裴家的希望。所以對於裴弼而言,每次看到這個二弟的成功,都等同於看到自己的成功,他更是將自己的一切希望都放在了裴徽的身上。
聽到二弟這樣說,裴弼沒有開口說話,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卻嘆了口氣道:「剛才有多麼兇險,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嗎?若是那李未央知道我未帶一兵一卒,她斷然不會放你我安全離去。」
裴徽頓時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難道大哥你剛才根本就沒有帶人來埋伏嗎?」
裴弼微微笑道:「我不過是從溫泉山莊回京,哪裡會帶什麼士兵呢?是那李未央過於多疑,所以才會上了當。」
裴徽冷笑一聲道:「她的確是很多疑,也很謹慎。可是這一回,她卻是萬萬想不到,原來你唱的是空城計。」
裴弼嘆了口氣,那神情似乎閃過一絲什麼,面上似笑非笑,他看著自己的弟弟,慢慢地道:「正是因為她心思深沉,果斷狡詐,這樣的人往往也就最多疑。我便是利用她的這個弱點,詐她一詐而已。她便是知道我在說謊,也會放我們離去的,一切事情都在她一念之間罷了。」
裴徽聞言,不禁看著自己的兄長,訝異道:「為什麼?」
裴弼微微一笑道:「一有機會,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一遇威脅,寧可退讓百步,也不前進半分。這就是李未央的個性。從你傳給我的書簡看來,這個女子最大的毛病便是多疑。在運籌帷幄的時候,這個特點固然能夠令她面面俱到,可是一旦到了決策的時候,她不免也會瞻前顧後,思慮頗多。尤其,你應該感激郭家。」
裴徽的瞳孔忽然收縮,他完全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感激他們?!他們殺了我三個兄弟,還讓我感激他們!大哥你是瘋了不成嗎?!」
裴弼笑容和煦,聲音溫柔道:「從某種角度來看,郭家是那李未央的後盾。可是你換一個角度去想,卻也是她的弱點,不是嗎?沒有郭家,她是河灘上的一塊黑石,雖然不值錢,卻能讓你頭破血流。如今她已非昔日孤女,而是真正的精美玉器,如虎添翼的同時,卻也不免怕敵人碰壞了她而畏首畏腳。所以很多事情,都要從兩面來看。」他言語灼灼,談笑之間已經將李未央分析的十分透徹了。
裴徽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大哥,想不到對方僅僅憑藉著自己送去的隻言片語,便將李未央里里外外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由笑道:「大哥,難怪姑母總是說你才智近似妖。」裴後見裴弼一面,便作出了這樣的評價,可當時他們並不相信,只以為姑母不過是在說笑,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裴家最優秀的公子,便是文武雙全的裴徽。
裴弼看著裴徽,笑容淡漠,裴後是說了這一句話,卻還有第二句話,她說,你才智近似妖,可惜,一輩子註定當不了英雄。的確,裴家到了這一代,需要有一個傑出的人物來舉起整個家族的大旗。本來這個最好的人選就是裴弼,可惜一個英雄,可以眼瞎可以耳聾,卻絕對不可以是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殘廢,更不可能是註定活不過三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