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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電光火石之間,他明白了一切。皇帝一直眼睜睜看著他們彼此爭鬥,他自己卻不斷從中收回權力,從那二十萬兵權,到禁軍直接調度的權力,甚至還包括蔣國公手中的五十萬大軍!一切都是在演戲!這些年來,皇帝一直寵愛自己,給自己希望,讓自己以為深得隆恩,讓太子和拓跋真充滿妒恨,可事實上呢,皇帝是喜歡自己,可他更喜歡的人是八皇弟!所以,他眼睜睜看著他們這些人互相廝殺,甚至故意將那二十萬軍隊送給自己,挑動一切的瘋狂爭鬥,然而不管他們如何,八皇弟卻從來都不參與,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偽裝成一個弱小的皇子,安靜地看著!

    他的腦海之中,突然閃過童年時候的一個情景,那時候,他曾經看見父皇抱著柔妃,坐在涼亭上,周圍沒有一個宮女,他們在說話,柔妃叫了父皇的名諱,這個記憶很模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清晰地浮現了出來。他終於明白,在柔妃娘娘被人迫害之後,父皇為什麼突然冷落了她,他終於了解,為什麼宮中風雲變幻,柔妃娘娘卻永遠屹立不倒。因為陛下最心愛的女人,就是柔妃!而他最希望登上皇位的兒子,就是拓跋聰!可笑,他們這些人拼了命去爭搶,不過是在為拓跋聰登基做好準備!之前父皇留著拓跋真不殺,是要用盡他最後的一點價值,若是真有意傳位與他,又怎會讓自己擔下這迫害手足的罵名。

    他的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而他的八皇弟,從頭到尾都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默默地學習著帝王之道,為君之道!皇帝自己是靠著殺出一條血路登上皇位,到了他的繼承人,卻是百般呵護,萬般保護!一切種種早有預示,不過自己太過心急太過愚蠢,忽略了就在眼前的真相!哈,哈哈,太可笑了,簡直是----太可笑了!拓跋玉身子一晃,幾欲昏倒,嗓子裡湧上一腔血腥味,咬牙死命忍住,才沒有當場噴出來。

    原本混亂的頭腦之中,突然想起了李未央昨日的話。

    她說,他雖然離那個位置很近了,可惜永遠也坐不上!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一個棋子,只不過下棋的人,是皇帝!

    不,應該說,他以為她拉攏了柔妃,現在看來,李未央真正的盟友,是皇帝----

    眾人上前去恭賀拓跋聰,不管是多麼驚訝,他們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因為,拓跋玉沒有了聖眷,手上只有羅國公府的那二十萬人,而八皇子的胞妹九公主馬上就要下嫁羅國公府,羅國公會不會情願謀逆也要支持拓跋玉呢?這絕對不可能----所以,這場奪嫡之戰,勝負已分,拓跋玉頃刻之間從權力的巔峰跌落在地,而且輸得徹徹底底,再無翻身的餘地!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方才還在巴結討好他的官員,全都一擁而上去討好新任太子!而人群之中,拓跋聰面上帶著溫和的微笑,然而那銳利的眉眼,卻與皇帝如出一轍。

    拓跋玉心頭恨到了極點,他恨皇帝,也恨李未央,更恨的人是他自己,想要強自按捺,然而卻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欲墜,李未央啊李未央,原來,你對我的報復在這裡等著,不費一絲一毫的力氣就讓我品嘗到了從雲端跌落地獄的滋味,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啊!你真是,好狠的心腸!

    「殿下,你應該上去恭賀八皇子,不,是太子!」朝陽王畢竟老謀深算,八皇子剛剛登上太子的位置,將來還有機會,不必那麼著急。然而他提醒拓跋玉的時候,卻見他的面色極度青白,可怕至極,連忙道:「殿下?!」

    拓跋玉一口鮮血終於噴了出來,朝陽王驚愕到了極點,然而拓跋玉捂著胸口,突然狂笑起來----

    馬車之上,李未央遙遙看著京都的方向,嘆了一口氣。她並不希望拓跋玉難堪,雖然她從來都知道皇帝的心思。從前,拓跋真在除掉了太子和拓跋玉之後,同樣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但他卻選擇連八皇子一同除掉,這是因為他的心足夠冷酷,從來沒有受到來自於皇帝的父愛,所以他毫不在意,可以在皇帝冊立太子之前,謀劃著名除去了羽翼未豐的八皇子。可是拓跋玉不會,他太清高,太驕傲,這樣的個性,和皇帝的刻意培養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跟拓跋真最大的不同在於,他經不起那麼多的失敗,也禁不起那麼多的欺騙,尤其是來自於皇帝----他最敬重的父親,他以為真心疼愛他的人。

    就像萬千寵愛在一身的蓮妃也一定想不到,她不過是皇帝用來保護柔妃的靶子而已,和從前那些消失的寵妃一樣。這世上,每一個人都在拼命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只不過,拓跋玉想不到,他並不是那個被保護、被心愛的。

    「小姐,咱們一定要離開京都嗎?」趙月不解地問道,「咱們可以把老夫人和少爺他們接回來了啊!」

    李未央輕輕笑了笑,道:「狡兔死,走狗烹,難道這道理只是針對別人的嗎?父親的舉動,陛下早已看在眼中,他不會喜歡這種三心二意的牆頭糙,所以他的丞相,已經做到頭了。我們為什麼要和他綁著一起遭殃呢?」

    趙月吃驚,道:「難道小姐你讓老夫人回鄉省親是為了----」

    李未央慢慢地看著窗外的景色,道:「我是希望他們平安。」老夫人,談氏,敏之,那些都是她的親人,可她卻一直要和他們保持距離,生怕因為自己,會有人傷害她們。但是從今以後,她可以好好地關心他們,照顧他們,不用再顧忌那麼多,李未央想著,不由笑了起來。她已經給敏德留下了暗號,讓他處理完事情就來找她,她會等著。是啊,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再也不會有糾纏悲傷和絕望,眼前就是平凡美好的時光,是不是?

    馬車行駛了整整兩天,才到了李未央一早準備好的別院。趙楠在外面道:「小姐,到了。」

    李未央下了馬車,快步向別院裡走去,可是等她走到門口,卻突然頓住了。趙月快步跟上去,看見了院子裡的場景,隨後,她整個人都呆住,然後她大聲叫道:「大哥,大哥!」

    趙楠察覺到不對,飛奔而來,瞧了那門內的場景,卻是白芷的屍體,滿地的鮮血。李未央握緊了拳頭,向院內走去,白芷,墨竹,羅媽媽,一個一個,全都是她最熟悉的人。屋子裡,老夫人在座位上僵直地坐著,胸口已經被利刃穿透,而談氏和敏之卻不見蹤影。李未央以手覆眼,一點一點的熱淚從她的指fèng中無聲地流淌而出,她從來不曾哭泣過,哪怕再痛苦,路再難走,她都無懼無畏,可是現在----她猛地轉身,快步沖了出去,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打開,卻都見不到談氏和敏之,那些記憶一下子回來。

    「姐姐----」送走他們之前,敏之親熱地叫她。

    她卻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談氏道:「娘,好好照顧自己。」

    談氏依依不捨地望著女兒,道:「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

    她搖頭,可卻突然發現裙子被人拉住,低下頭,胖乎乎的敏之抱住她的腿,談氏怕她生氣,連忙來拉他,可是小敏之只是拉著她的裙子不放,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自己當時明明心軟了,卻不肯哄哄他,輕輕推開了他,可他卻一不小心就跌在了地上,摔得哇哇大哭。她彎腰去抱他,他突然止了哭,用力地圈住她的脖子,身體還是一抽一抽,眼淚一閃一閃的,可也沒有大哭大鬧,她擦了他的眼淚,終究狠心道:「若是再哭,姐姐就再也不去看你了。」

    敏之卻還是死賴著,不願鬆手,談氏不忍心再看李未央為難,終究抱走了他,回頭望著未央,眼睛卻是紅的:「我們等你來----」

    李未央點點頭,望向不遠處馬車上的老夫人。老夫人只是對她淡淡笑了笑,她已經過了這種能肆意流淚的年紀,但卻依舊聰明睿智,聽到李未央請求她們離開京都,她便知道,要變天了。李蕭然太過執迷不悟,為了保全李家最後一點血脈,老夫人不得不作出決定。

    帘子落下,再也看不見親人的面孔……李未央卻以為,她們很快會再見。

    她想不到,老天爺卻在她最開心的時候,給了她致命一擊。

    終於找到了那間屋子,李未央一把推開,談氏躺在地上,已經停止了呼吸,屋內榻間,依舊是一股揮散不去的血腥味。桌上半躺著一個披肩,簇新的,繡著絲竹,談氏說過,要給她做一個披肩,冬天用,很暖和。

    李未央一怔,不自覺地踉蹌了一下,那門檻,那麼低那麼低,卻絆倒了她。再一點點,就到了……她向前伸手,指尖幾乎就要觸及談氏面孔的剎那,四肢卻如灌滿了鉛水動彈不得,下一刻便軟倒在地----如此狼狽,如此不堪----怎樣都站不起來。

    趙月同樣淚流滿面,拼了命來攙扶她,可卻不知為什麼,李未央整個人仿佛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力氣,根本都攙不起來。趙月驚恐,她從未見過小姐這樣,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她都是那樣的鎮定,那樣的冷靜,可現在,她仿佛就要崩潰了----

    「小姐----」趙月害怕地叫了她一聲。

    李未央一動不動,仿佛連流淚都忘記了。

    趙月一疊聲地叫著李未央,可她始終沒有說話。趙月的心一下子墜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小姐是不是----

    就在此時,突然有一個聲音,讓李未央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是哭聲!是敏之的哭聲!是不是!趙月你聽到了嗎?!是敏之!」李未央突然站了起來,像是一下子重新活了過來,她死死抓住趙月的胳膊,迫問道。

    趙月吃了一驚,她四顧,可是卻根本沒有看到四少爺的影子:「小姐……或許……」或許是你聽錯了,但這話她不敢說。

    李未央卻鬆開了她,開始到處尋找,像是瘋了一樣,趙月擔心地看著,以為李未央是承受不了打擊才會這樣,然而最終,李未央卻終於找到了假山的角落,她撲了過去,一把抱住那個瑟瑟發抖的孩子,「敏之!敏之!」

    趙月驚訝地看著,她看了趙楠一眼,彼此的眼中都是不可思議。四少爺竟然藏進了假山之中,怎麼會這樣?從屍體看來,那些殺手已經走了一天一夜,難道敏之一直躲在這裡,一點都沒有動彈?

    李敏之小小的身體上沾染了好多污漬,漆黑的大眼睛滿是淚水,看見李未央的瞬間,他的眼睛裡卻沒有一絲的波動,依舊小心的,輕聲地哭泣著,將自己抱成一團。李未央卻死死地抱住了他,像是抱著最珍貴的寶貝,敏之,敏之,還好你活著,謝謝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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