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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千兩黃金,這必定是拓跋玉的詭計。因為歷朝歷代,從未有一個人的追拿賞金會這樣高,拓跋玉的目的只有一個,讓拓跋真無路可走。果真可惡至極!拓跋真轉念一想,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根本沒辦法進入京都,縱然真的進去,是否能聯絡上舊部不說,想要翻身卻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與其這樣冒險,不如按照原計劃先去別院停留。
他這樣一想,便調轉馬頭向郊外而去。在京都的城郊,他有三座別院,個個精美絕倫、富貴逼人,可現在,這三個地方他一個都不能去,他所謂的藏身之處,恰恰是當年他借別人之手購買下的一處秘密的莊子,內里設了無數地道暗門,地圖只有他一人知道,所有建造的工匠都已經被他殺死。一旦他進入地道,便可直通港口,那裡早已有人守著,可乘船離開,天底下就再也沒有人能捉住他。在那船上,他提前布置好了一切,人手、金銀,在其他地方他也已經購置了田產農莊,足夠他精心準備招兵買馬,再過五年,他便可以東山再起,重新回來將拓跋玉趕下來。
人說狡兔三窟,拓跋真比狡兔還要狡猾,他何止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他還有上百條路可以走!為了皇位,他苦苦謀劃這麼多年,這次不過是一個小小失敗,他怎麼就能因為一時沮喪以為窮途末路了呢?拓跋真想到這裡,遙望著京都方向,冷笑一聲,李未央,咱們還會再見的,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太驚訝才是!
可是這一路前往莊園,他同樣要小心翼翼,躲過追兵。一路思慮著,擔憂著,驚慌著,直到天色發白,他這才找到隱蔽的地方,稍微睡了會。醒來之後,他特意找了條小溪,往水中照了照,竟然見到兩鬢出現了一絲白髮,心中不由恨到了極點,人都說一夜白髮,他只覺得是謠傳,如今真的輪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這種東躲西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沒命的日子,會把人生生逼得發瘋的!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一陣馬嘶之聲,心中一驚,迅速避入樹林之中,忽然聽到身後喊了一聲:「殿下!」他大為驚駭,回劍便砍。來人動作也不慢,一下子閃避過去,大聲道:「殿下,是我!」
這一聲,拓跋真完全驚呆。這才突然發現,來人正是他的謀士,一直被安排在莊園接應的何靖。何靖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他連忙道:「殿下,屬下聽聞在蒼嶺發生的事情,立刻便趕來了!到處尋找,想要搶在追兵之前找到你!」
拓跋真剛要說話,卻覺得身體一軟,整個人從馬上栽倒下來,何靖連忙下馬,衝過去一把扶住,道:「殿下,先換了衣裳,千萬不要被追兵發現了!」拓跋真此刻已經可以說是窮途末路,他疲憊地點了點頭,走到一邊去換衣裳,同時一雙眼睛還警惕地盯著何靖,在他眼裡,實在是無法隨便相信任何人的,哪怕是他最忠實的謀士也一樣。
何靖告罪一聲,抽出長劍,向拓跋真那匹馬兒砍去,那馬兒連嘶聲都未發出,就軟軟地倒了下去。拓跋真皺了皺眉,他知道此刻不能留下任何線索和把柄給人,所以並未阻止,就看到何靖將那馬兒勉強推入一旁的山谷,掩蓋了留下的血跡,然後將拓跋真換下來的衣物挖了個坑埋掉,一切做的小心翼翼,謹慎萬分。
拓跋真一直盯著何靖,其實卻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預備他若是有半點不軌之心,便將他除掉,可是就在他想說什麼的時候,卻突然見到一道寒光一閃,直直she入何靖胸膛之中,何靖悶聲倒下,鮮血流了一地,眼睛卻還大睜著,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拓跋真警惕地呵道:「誰!」
卻見到滿面滄桑的李平從不遠處出現,走路一瘸一拐,跪倒在地,淚如雨下道:「殿下,奴才總算找到您了!」拓跋真吃了一驚,隨即便是大為驚喜,在他眼睛裡,李平當然要比何靖值得信賴的多:「你為何殺了他?」
李平擦掉眼淚,憤恨道:「當時場面極為混亂,奴才被箭she中了腿,被他們誤以為已經斷氣,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到了這山莊上,卻發現何靖行蹤鬼祟,與七皇子派來的人勾結,所以奴才一路跟著他,想要藉機為殿下除掉他!」
這樣忠心耿耿的奴才,就連拓跋真這麼狠毒的人也不能不感動,他收起了長劍,去了三分戒心,主動走過來攙扶李平,長嘆一聲道:「我這一輩子,相信的人也僅有母妃的舊人,果真你們才是最忠----」這一個誠字還沒有說完,卻只覺得瞬間劍尖抵達胸腹,「噗嗤」一聲,匕首將他整個人貫穿,刺破肚子而出。事發突然,拓跋真雖然已經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可卻終究沒有避過寒芒,此刻他甚至沒有覺得疼,只感到肚腹一涼,然後自己整個身體漸漸都麻了。
李平冷笑一聲,一使勁將匕首拔出,但見那雪亮的匕首上,殷紅一片,鮮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拓跋真一下子倒退了三步,身子搖晃,傷口熱血有如泉涌,他怒聲道:「李平,連你也背叛我!」這一句話說出來,因為受傷太重而彎腰劇烈咳嗽。
李平一揮手,十數名黑衣人突然出現,手中皆持著利刃,拓跋真憤怒到了極點,抽出腰間長劍,與這些人戰在一起。他畢竟是出自名師指點,從小學武又十分用心,尋常武士根本沒辦法奈何他,可是這批人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殺手,個個出手狠辣,李平又從旁指點,專挑拓跋真的軟肋下手,短短的片刻之間,拓跋真身上受傷極重,鮮血噴濺,繼而在袍子上急速擴散成一片污黑,只聽到噗地一聲,他捂住了右眼,發出了慘叫,那悽厲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就像是絕望的嚎叫,隨後那些黑衣護衛毫不留情,一把長劍過來,砍斷了他的雙腿。
拓跋真蜷縮在地上,臉上的神情痛苦至極。
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十分溫柔,十分可愛:「三殿下,你真是讓我好找啊。」仿佛是感嘆,又仿佛是笑意,聽起來卻是異常熟悉,李未央!
是李未央!拓跋真失去雙腿,面上也被劃了數刀,一張俊美的容顏早已被徹底毀掉,血糊了眼睛,僅剩下的一隻左眼視物模糊。但他還是勉強聽出了這聲音,厲聲道:「李未央,你這個賤人!」
李未央微笑,從一邊慢慢地走了出來,她一出現,李平和黑衣人全部停了手,乖乖地跪倒在地。李未央的雙眼似是深不見底,流轉動人:「這是怎麼了,傷得如此嚴重。」
「別再假惺惺了,一切根本都是你安排的。你還真是毒辣。」拓跋真伸手擦拭右眼血痕,恨聲道。
李未央輕輕一笑,發間綴飾的瓔珞猶在珊珊作響,聲音清麗:「哦,是麼?論起狠毒,我又怎麼及得上三殿下你呢?一次次你都想要將我置諸死地,如今我不過向你學了三分而已啊!」
拓跋真跌坐在地,面帶傷痕,身上血如泉涌,卻仍保持著皇室的尊貴,他絕對不會在李未央面前示弱,更加不會求饒!他扶胸喘息著說話:「你老早就在我最親近的人身上打主意,定下如此歹毒惡計,當真比我還要卑鄙!」
李未央輕聲道:「是啊,我的確很卑鄙。但這高尚兩個字,對你我而言,不過是綠水魚痕、碧空虹影,我不過是個尋常人,既然狠就要狠到底,何必假惺惺地手下留情呢?」
拓跋真血肉模糊的眼睛看向了李平的方向,吃力地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他?
李平沒有開口,深深地垂著頭。
李未央笑了笑,道:「難道你沒有發現嗎?他一直都很怨恨你,若不是你的母妃,他的家人何至於受到牽連全部死於非命呢?可笑你以為自己給了別人一點恩德,別人便要感恩,一輩子對你死心塌地。他在你府上這麼多年,只能隱形埋名做一個總管,可是我卻答應將他推薦到更能發揮他才幹的官位之上,你說,他會不答應嗎?」
李平沒有否認,只是更深地垂下了頭,臉上的神情變得不安。也許那其中有愧疚,可那又如何,郡主說的,沒有錯。他的家人因為當年拓跋真的親生母親而喪命,他為什麼不能仇恨?拓跋真雖然救了他,卻一直讓他做奴才,又有什麼好感激?如果不是郡主,他恐怕一輩子都要做人家的奴才!他不願意!
果然是李未央!真正致命的一擊,原來在這裡等著他。
拓跋真最信賴的人就是李平,可最後背叛他的,正是這個他從死人堆里救出來的人。他以為母妃的親人不會背叛他,可現在他才發現,剛才的何靖才是他最後一個可以信任的人。然而,卻死在了李平的手上。可笑他拓跋真,還把李平看成忠心耿耿的屬下。可笑,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被你不信任的背叛,根本無關緊要,可是被你真正相信的人背叛,才是天底下最痛的事!李未央太了解拓跋真,她之所以在懸崖上放過他,根本不是要讓他逃出生天,而是要讓他嘗到什麼叫無路可走,什麼叫被人背叛,什麼叫痛到發狂!
李未央淡淡道:「這種事我是跟你學的,你可以讓蓮妃出賣我,我為什麼不能令你的忠僕出賣你?」
拓跋真憤怒地快要發狂,滿腔怒火陰沉淒烈地跳動著,如果可能,他已經撲過去,狠狠扼住李未央的脖子!然而他自己已先倒下了,滿嘴都是苦水。只要說一句話,都會覺得眼前金星直冒,一陣一陣發黑。
一個人只有在窮途末路時才會懺悔自己的錯誤。此刻的拓跋真,終於嘗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也嘗到了死亡的絕望。他第一次感到痛苦,這種絕望甚至於讓他沒辦法承受,比身上的刀傷還要痛苦!
他抬起頭,這裡的每個人都在望著他,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具屍體,是啊,李未央不會放過他,他今天要死在這裡。他眼前卻漸漸模糊,此刻已陷入了回憶之中、他仿佛看見了夢境中的那個笑容滿面的女子一步一步的向他走來……然而片刻之間,卻又變成了一張清冷無比的面孔。
他本是高貴的三皇子,在他心中,太子是愚昧的,拓跋玉是幸運的,因為他們一個擁有高貴的血統,一個擁有皇帝的偏愛,他不甘心,多年的隱忍和打拼,就這樣被忽略與葬送,他也是皇子,他不甘心一輩子甘居人後。所以他雄心萬丈地預備著登上皇位。
然而在別人面前,他永遠不能流露出自己的野心,永遠不能暴露自己的才華,他要把自己的野心牢牢控制住,然後保持著最完美的微笑,忠心耿耿地跟著太子,謙卑、堅強、虛偽。為了皇位,他漸漸變得心如鐵石,不管是誰,只要擋了他的路,只有死路一條。哪怕是孤獨一人,他也不怕,因為他不需要任何人。如今,皇位也越來越近,一步、一步、一步,就差一步,眼看就要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