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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孫沿君已經嫁入李家,棺槨自然是葬在李家的祖墳,所以孫夫人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李未央沉思片刻,轉身對一旁的護衛道:「帶孫夫人去。」
這實在是無禮的要求,孫夫人原本沒想到李未央真會答應,此刻見她如此,不由眼中含了一點眼淚,道:「多謝你了。」
李未央嘆了口氣,道:「孫夫人,此去恐怕再見無期,請多保重吧。」
孫夫人走出兩步,突然回頭,面上帶了三分憂慮:「我怕----萬一……」
李未央音色清冷,不帶半分塵俗之氣的娓娓說道:「不用擔心,你今天沒有來過這裡,這裡的人也不過是個發瘋的婦人而已。」
既然敢做,便要敢當,安國公主是我動的手,與孫夫人你沒有半分關係,李未央就是這個意思。她本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傾盡所有,孤注一擲,又怎麼會懼怕別人的報復呢……更何況,該送走的人,已經送走了。
孫夫人離去了,趙月看了一眼那箱子,打了個寒戰,道:「小姐,現在該如何處理?」
「挫骨揚灰。」李未央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挫骨揚灰,哪怕做鬼,也一輩子只能做孤魂野鬼,永遠也在找不到輪迴的路。
趙月又看了一眼身後,輕聲道:「那他們----」李未央垂了眼帘道:「趙媽媽,你這一年裡,收下了多少姑娘?」
那叫趙媽媽的老鴇陪笑道:「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個。」
李未央仿佛閒話家常,道:「哦,三十個,還有幾個活下來?」
趙媽媽察覺到了話頭不對,笑道:「瞧您說的,我這裡又不是那等下作地方,不過是有幾個染病的被送出去了,其他的大多都還在呢!」
「是啊,都還活著,大多數被你捧紅了,賣進了當紅的青樓里,兩個被你整治得服服帖帖,送給了張御史大人,可惜張御史素來喜歡玩弄十二三歲的少女,這兩個孩子都沒活過今年春天。還有四個因為不聽話,被你打得皮開肉綻,賣到最下等的窯子裡,最後的五個是染了病卻被你丟在了亂葬崗上----你的手段最為毒辣,所以也這行當裡頭人見人怕,哪怕是街上無辜的小姑娘,無權無勢的,被你看中了你也不惜一切代價弄到手回來做搖錢樹。我說的,可對嗎?」
趙媽媽心頭有點害怕,壯膽道:「這位貴人,這可都是咱們的行規,我拿了你的錢替你辦了事,你反倒怪起我來了----這可不好吧!」
李未央嘆了口氣,語氣越發溫和:「你可知道,外頭那麼多教導姑娘們的地方,我為何將我的仇人送到你這裡嗎?」
趙媽媽向旁邊的打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出去找人手,可是護衛卻抽出了長劍,將他們包圍在中間。趙媽媽心中更加害怕,面上強作鎮定道:「這……這我哪兒知道!」
李未央說話的聲音很輕,很慢,像是和情人之家的絮語:「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被你毒打,因為她堅決不肯和你回去,你當著人面打斷了她的雙腿,是不是?」
趙媽媽的聲音在顫抖:「這……我教訓我的姑娘,那都是我買回來的!不聽話自然要教訓!關你什麼事!」
李未央笑了笑,神態平靜地道:「趙媽媽的手段這麼好,我才找上了你。怎麼,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趙媽媽立刻明白過來,跪在她面前道:「貴人看得起我,我又怎麼敢讓你為難,便是天打雷劈,今天的事情也絕不會吐露一個字。」
李未央輕輕地撣了撣纖塵不染的衣裙,柔聲說道「我並不怕你往外說,我只是,不喜歡看見你這張臉而已。」說著,一揚手,做了個格殺勿論的手勢。在她看來,這世上沒有對與錯,這趙媽媽和這屋子裡頭的幾個男人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無辜的少女,這麼死都算是便宜他們。與其說她找上他們,不如說,從一開始她就預備送這些人上路。
不要怪她狠心,要怪就怪趙媽媽從未積過陰德,李未央把慘叫聲丟在身後,緩緩走了出去,現在,她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此刻,距離京都六十公里處,拓跋真軍帳大營。原本他得到兵符,足以號令二十萬軍隊,為了解除拓跋玉的疑心,他準備繼續前進,但卻因為意外的突降大雪,他的隊伍不能前行,正好以此為藉口,就地安營紮寨。
營帳之中,正是一片寂靜。突然聽見一道斷斷續續的笛音,聽起來仿佛是初學者,技藝不精,在反覆地練習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垂著頭,認真地練習著。拓跋真走過去,卻見到她拿著一個竹笛反覆地擺弄。
皇帝雖然自己喜歡欣賞音樂,卻很不喜歡皇族子弟沉溺絲竹樂器,因為這些東西最易讓人玩物喪志,所以拓跋真雖然極為喜愛笛子,卻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來。不光如此,他在府中也從來都不碰這笛子,所以大家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他不會。
其實他很擅長笛子,也喜歡聽那動聽的聲音,那婉轉的曲調,只是,他喜愛的東西,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誤以為他聽見她吹笛子會感到不快,才要藏到寢室里。她的笛子吹起來很單薄,十分生澀,完全是個初學者,她似乎氣餒,放下了笛子,卻又拿起來反覆練習。
他突然就笑了,主動走過去,道:「怎麼了?」
「這……這……」她突然嚇了一跳似的,抬起一張臉,是清秀溫和的,卻又讓他異常熟悉。「我……我是看你放在一邊……以為……以為……我只是試試看……」
他瞬間洞悉她的心思,她以為他是喜歡,卻不擅長,所以才從來不碰。「你學這個,是為了讓我開心?」他聽見自己這樣問道,那女子卻是紅了臉,低著頭不說話。
他微微一笑,拿起笛子吹了一曲,見到她驚訝且欣喜的神情,不由微笑道:「喜歡嗎?那就給你一個人欣賞吧。父皇不喜歡皇子玩物喪志,所以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呆住了,眼睛水波微微晃動著,仿佛很是不解。
場景一晃,他溫柔地從鏡子裡替她戴上華麗的水晶簪花。她的臉上慢慢湧上紅暈,配上雪白的皮膚,他心中便想,眼前這女子雖然美麗,但也只是有些特別的風韻,到底比不上那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然而李長樂畢竟是李家嫡女,自己若想得到,也必在日後,現在是萬萬動不得的,否則肯定會影響到自己的奪嫡大業,既然如此,就先把想她的心思收起來,好好拉攏眼前的人吧……所以,他輕輕拉她入懷,把嘴唇湊到她的耳邊,用嬉笑,但是包含著認真的語氣輕輕地說:「真是漂亮,果然是我最心愛的美人。」
她自然心滿意足地笑起來,她總是這樣好騙,哪怕在外面多麼端莊大度,聰明果敢,到了他的面前,她永遠是最溫柔,最柔順的女子,所以,他還可以好好利用。他輕輕一笑,撫摩著她的頭髮,這樣正好可以不看她的臉,避開那雙純淨如同黑色水晶一般的眸子,斟酌著措辭說:「太后和母后那裡,一切都靠你打點了……」
那時候,她剛剛嫁過來一年。
場景仿佛很紛亂,一場宴會之上,當刺客向他襲來,所有人都四散奔逃,他無意之中被背叛者刺中,摔倒在地,關鍵時刻,她撲過來,那一把長劍穿透了她的心口……
「夫君,為你死,未央不會後悔。」
接下來,一杯琥珀色的酒遞到了他的面前,她卻巧笑倩兮地接了過去:「太子殿下,這一杯酒,應該弟媳先敬你。」
之後,雖然有太醫及時救治,她依然苦苦掙扎了三天三夜,才勉強活了下來。
很快,又換了場景,卻見到不盡的荒漠之中,他在帳中查看軍情,滿身風塵的她突然出現,將一封密報送到他手裡,未及說話,她卻已經因為連夜奔波過度勞累,氣息奄奄地倒在他懷中……
後來,是他感染了瘟疫,她驅散了所有宮人,片刻不離地守在他的身邊……
最後的一幕,則是她滿臉淚水,眼神瘋狂,聲聲都是質問:拓跋真,你對得起我!
拓跋真,你對得起我!那聲音,仿佛在耳邊迴響。
不是不愧疚的,後來的許多年裡,每次想到那張臉,那聲音,他就會被可怕的噩夢糾纏。哪怕他的心早已在爭權奪位之中變得冷酷、變得殘忍,可他依舊無法面對那雙瘋狂的眼睛,那泣血的質問。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地對待一個深愛自己的人,後來他一直這樣問自己,可他發現,找不到答案。每次看到那張臉,他就不能忍受,她的存在仿佛提醒他那些可怕的過去,那些拋棄了人性去爭奪皇位的殘酷日子……徹底地擺脫掉這個女人,他就能夠洗脫過去的一切。這想法是如此的矛盾,連他自己都不能解釋。可不管他如何做,那聲音是如此的悽厲,叫人難以忘懷,剜心一般地可怕。
拓跋真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卻發現自己坐在帳內,面前是一張行軍圖,桌子上只有一盞油燈。
怎麼會,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拓跋真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自己為什麼會夢到李未央,而且還是這樣詭異的夢境……
「三殿下,前世因,今世果,現在你什麼都明白了吧。」就在此時,一道冰冷的聲音從帳外想起,拓跋真猛地站了起來,厲聲道:「誰!」
一個黑色袍子的人影從帳外走了進來,他面帶微笑,眉心一點紅痣美得驚心動魄,帶了一種妖艷的色彩:「三殿下,除了我,還會有誰呢?」
見到是他,拓跋真才鬆了一口氣,緩緩坐了下來:「為什麼不通報?」
「殿下,咱們是合作的關係,外面的人自然不會攔著我的。」蔣華微笑,抖落了黑色斗篷,臉上看不出絲毫曾經瘋癲的神情。
「你剛才所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我應該明白什麼?」拓跋真突然想起這件事,濃眉一下子皺了起來。
蔣華微笑,道:「剛才不過略施小計而已,讓你看到一些我們一直弄不明白的事。」
拓跋真更加困惑,心頭卻突然一震,他隱約覺得,蔣華不是信口開河:「你到底要說什麼?」
「如果我說,剛才那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你相信嗎?李未央之所以一直討厭你,不肯接受你的感情,甚至將你視同洪水猛獸,也是因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