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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蓮妃面色鬱郁,想了一會兒又道:「陛下會這樣決定----只能說明,他開始心慈手軟了。」
李未央只是微笑,並不是很在意的樣子:「陛下今年已經五十有餘,他的兒子中已經長成的,只剩下三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三個人,處置太子就已經用盡了他的決心,再加一個,他恐怕是承受不了了。」
「什麼叫只有三個人?」蓮妃脫口而出,隨後見李未央向她望過來,自覺失言,但卻又不能彌補,知道只能說出自己的心意,聲音一下子壓低了八度,「我的兒子,不也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嗎?」
李未央聞言,突然笑了起來:「蓮妃娘娘,你想學章太后嗎?」
章太后是前朝第三個皇帝慶帝的妃子,慶帝駕崩後,章太后年僅三歲的兒子和帝即位,因為年紀太小,所以朝政一直把持在章太后手中。在李未央讀過的史書之中,章太后被描述成一個心胸狹窄、自私刻薄,並且一心篡謀皇位的女人,為了大權獨攬,章太后不惜大開殺戒,以致因猜忌嫌疑被覆滅者十餘家,死者數千人。但是在李未央看來,這位章太后聰明果決,猜忌而長於權術,總是用重管﹑重罰駕御群臣,迫使他們為其所用,展現出超強的政治手段。
正是因為這個女人如此厲害,所以和帝慢慢長大之後,輾轉於父系親族和母親、外戚之間,因為他們的爭鬥而痛苦不休。他親政以後,頗想有所作為,貶斥了不少章太后寵信的人,並試圖重用提拔一些對章太后不滿的人,以結成自己的心腹。一開始,章太后對和帝的所作所為雖然感到心中不快,但畢竟和帝是她的親生兒子,所以她也沒有立即發作。然而最終,在和帝殺死章太后的一個弟弟之後,章太后終於決心懲罰這個不聽話的兒子,她想方設法邀請和帝赴宴,結果和帝到了太后宮中,被伏兵一擁而上擒拿住,強行軟禁起來。隨後,章太后開始了長達二十年的代君執政,一時權傾朝野。
蓮妃突然聽到章太后三個字,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像是被點到了心思,面上就有了點訕訕的意思:「你----」她停頓了片刻,想到在李未央面前撒謊是沒有用的,便輕聲道,「正是,所以,你支持我,我也可以幫助你,不可以嗎?」
李未央悠悠道:「想要輔佐小皇子登基,不是不可能,但只有一個辦法。」
蓮妃自從報仇之後,仿佛突然失去了目標,可是後來當她看到了小皇子,突然就冒起了一個念頭,若是她的兒子能夠得到皇位,那她豈不是也能夠執掌大曆權勢了嗎?到時候,她可以給自己的父皇母后還有親人們重新建立墓碑,平反昭雪,她也能夠堂堂正正回到自己的真實身份慕容心,這簡直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了!
再者,自己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皇帝身體衰微,太子也被廢了,而拓跋真和拓跋玉兩兄弟斗得你死我活。局勢雖然亂,但只要抓住時機,不是沒有希望。當然,她明白自己的斤兩,想要從那兩個成年皇子手中搶走皇位,無異於虎口奪食。唯一的辦法就是等他們斗到你死我活的時候,想法子從中漁利……但前提是,她必須取得李未央的支持。她此刻聽李未央這樣說話,不由充滿了驚喜,道:「若是能夠成功,我可以許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如此的迫不及待啊,簡直跟往日裡小心謹慎的蓮妃判若兩人。李未央笑了笑,看向她,聲音輕細,聽不出任何情緒:「除非你死。」
措手不及的四個字,讓蓮妃猶如一盆冷水澆下去,迅速的冷靜下來。她的心中受到極大震動,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半個字,好半天,才發出聲音,強自鎮定道:「你不願意就算了,何必說這樣的話!」
李未央面上的笑漸漸收攏,凝視著她,說道:「蓮妃娘娘,你我是朋友,所以我才實話實說,若是你在陛下面前流露出一點點想讓小皇子登基的意思,或者你讓別人窺探出了你的這種想法,你的下場就只有死路一條。」
蓮妃美麗的面孔上,那薄薄的一層血色又迅速的褪去,但她意識到,李未央既不是嘲笑她痴心妄想,也不是在隨便開玩笑,對方是認真的在警告她。
李未央淺淡的三分笑意經唇渲開,話說的十分明白:「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想,憑著你如今在陛下面前的恩寵,一定有法子勸服他,是不是?或者,你希望拓跋真和拓跋玉兩敗俱傷,你的兒子可以從中漁利----可是,若有一天陛下真的要讓小皇子登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母留子。」
蓮妃的面色一變,道:「你說什麼?」
「假如你不死,小皇子年幼繼任,免不了大權落於母親之手。而你年紀太輕,又是女流之輩,必定要親族的援手。我知道,你是慕容氏遺孤,但慕容氏也有主支和旁支,當初你一個人從故地到達大曆,若是沒有這些人的幫助,你必定沒辦法做到。若是你的兒子即位,你為了保護自己和他,一定會想方設法依靠他們,這樣一來,終究有一天會形成龐大的外戚,對拓跋氏的江山肯定會有很大影響。就算你的親族已經一個不剩,你這樣年輕美貌,焉知你不會去依靠權臣?陛下可不放心留下你啊!你一死,這種潛在的隱患就消失了。」李未央不緊不慢地道。
蓮妃不禁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慄:「這不可能,小皇子這樣小,他身邊若是沒有親
生母親,怎麼能夠在宮廷中活下去?!」
李未央始終未曾移動雙目,一瞬不瞬地直視著她,眸子十分明亮:「宮中高位無子的妃子,可是不少啊----」
蓮妃面色十分難看,四妃之位一下子空下來三個,皇帝便接連提了兩位年紀較大、進宮頗久的妃子,一位靜妃,一位康妃,卻都有三個特點,在宮中資歷很深,但都並不得寵,而且沒有子嗣。她慢慢道:「既然殺了生母,又怎麼會把孩子交給養母,這樣就不怕外戚了嗎?」
李未央淡淡笑了:「別人來撫養這個孩子,再怎麼說也是毫無血緣的外人,這位養母就算做了太后,能享一時權貴,十年之後呢,二十年之後呢?」血緣斬不斷,情義有時疏,說到底,蓮妃終究是不懂得,所謂殺母留子,防備的不是母親本人,而是這個兒子,算計的不是親情,而是人心!
蓮妃的容色一陣青一陣白,李未央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她知道,蓮妃其實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她應該會明白自己的意思。與其去追求一個空中樓閣,不如好好把握眼前的局面,為自己和小皇子贏得一段平穩的富貴。蓮妃之所以有這樣的錯覺,完全是因為皇帝對她的寵愛,可是她根本沒有真正了解過皇帝,他高興時,當她是不可多得的玩物,百般呵護;與江山社稷發生衝突時,就只好犧牲她了!看不清這一點,只是自尋死路。
蓮妃沉思半天,終究是明白了過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眸如波地朝著李未央淺淺一漾,眼眸中閃過一絲黯淡,柔聲細語道:「多謝你提醒我,否則我真要因為一時得意忘形闖下大禍了。」她頓一頓,「但是,三皇子那裡,還是應該斬糙除根。」
李未央淡淡道:「這一點,我自然是明白的。」
蓮妃的嘆息更深,卻不知道是為了她自己,還是別的什麼。
回到成福宮門口,眾人見到蓮妃和李未央去而復返,面上都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親眼看著柔妃、九公主等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不由得更加奇怪。李未央回來以後,向孫夫人略一點頭,孫夫人明白了過來,向她回了個禮。
蓮妃走到人群的最前面,屬於她自己的位份之上,復又跪下,繼續哀哀痛哭,仿似清雨梨花,美到讓人不忍移目。但與此同時,她的表情卻又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李未央微微一笑,看樣子,蓮妃已經有些想明白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拓跋真和安國公主若無其事地回來。皇帝恩准他們參加完喪禮之後回府去,這意味著一旦回去,便要面臨被監禁的命運,他們自然不會太開心。可是,拓跋真的面容這樣平靜,半點看不出受到挫折的樣子,還是讓李未央非常佩服。
這世上,真正能夠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如果不是天生的肌肉癱瘓,那便是心機深沉。大多數的人在面臨巨大的打擊的時候,總是控制不住地表現出異樣,就像安國公主那雙充滿了恨意的眼睛,可拓跋真卻連看都沒有往這個方向看一眼,仿佛根本對此不在意,這就實在是太奇怪了!
李未央並非不高興贏,只是贏的同時,要看到對方哭喪著臉,或者是隱含著痛苦的神情,才會覺得痛快。可惜,這兩種神情,在拓跋真的臉上根本都找不到!此人,實在是太難以捉摸了!
接下來的三天,一切順順噹噹地結束了。李老夫人出宮門的時候,只覺得頭暈眼花,需要李未央和蔣月蘭攙扶著才能上馬車。三天之中不能吃葷只能服素,還要作出一副哀傷到了極點的表情,這實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不要說李老夫人這樣年老體虛的人,便是李未央,臉色都有些微微發白。
回到李府,已經是黑沉沉的夜晚。屋外廊下傳來些許的鳥叫聲,李未央就有了些許恍惚。一片沉寂里,只聞得淡淡的清心的香氣。側耳傾聽,除了鳥叫聲外,窗外,仿佛還有夜風的聲音。一聲輕輕的咳嗽突然響起,是有消息傳入的暗號。
李未央微微一笑,知道時候到了,掀開帘子下了床,隨手披上一件外衫,走到外間,不出所料的就看見了趙月。
趙月低聲道:「小姐,一切已經安排好了。」
李未央點了點頭,將衣服全部穿好,回過頭,只見趙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未央並不問她,只是耐心地點燃了燭火,坐在了桌邊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半晌,趙月才輕輕咳嗽了一聲,道:「小姐,您回來之前,三少爺就親自來問過兩回,您回來了,是不是派人去說一聲。」
李未央一怔,語氣里卻有點漫不經心:「我們回來的時候,門房都驚動了,他也會知道的,不必特地派人去說了。」
「三少爺好像很擔心----」趙月試探著道。
李未央眼眸之中隱隱有火光跳動,面上卻是極為沉靜,像是對這句話沒什麼反應:「我只是去宮中而已,又有什麼好擔心的。」李未央慢慢地晃動著茶杯,杯中的水一時有些微灑了出來,趙月連忙上去,重新替她倒好熱茶。接著又道:「小姐,他們一定會來嗎?」
李未央只是微笑,烏黑的眼睛裡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旋即又消散無痕:「會來的。」她故意激怒安國公主,那些人今天若是不來,那若非安國公主轉了性子,就是她突然痛改前非了。但----一個那樣狹隘自私的女人,怎麼會輕易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