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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太子為扳倒敵人,自是不遺餘力。幾天裡,刑部便已收集到大量證據。有皇帝身邊內監被人發現,指證他武藝高強,行事詭秘,常常替五皇子幹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起事前他還秘密出宮,會見五皇子,兩人曾單獨在密室里商議半日,說要密謀在關鍵時刻殺了皇帝防止他不肯禪讓。外帶著還有從拓跋睿的書房裡搜出密信數封,內容皆是密謀造反的。如何控制禁軍,如何聯絡南陽侯舊部,何時下手云云,一步步,一條條說得詳細分明。皇帝震怒之餘,當然是把五皇子和南陽侯爺一家判處斬首,甚至連並未牽扯其中的永寧侯一家,也因為這樣被判流放。當然,那位驕橫跋扈的五皇子妃,過門不過幾個月,便被一起砍了頭,成為整個京都的笑柄。
得益最大的,除了除掉政敵的太子之外,還有蔣家。動亂之時,蔣旭「正巧」在京兆府議事,聽聞五皇子舉事,立刻召集一切可以召集的力量,入宮「勤王」,若非是他,皇帝險些被五皇子安排的人暗殺了。這樣一來,蔣家又變成了功臣,而且是誅滅叛黨的功臣。
要說蔣華的能力,李未央還真是佩服,重新贏得皇帝的信任,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他卻這麼快就做到了。當然,蔣海的死給蔣家原本的功勳萌上蒙上了一層極大的陰影,蔣家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陷入了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李敏德輕輕一笑,道:「讓他做了救駕的英雄,咱們的努力豈非白白浪費了?」的確啊,若是蔣旭重新得回聖上的寵愛,蔣家丁憂的事情可就懸了。
李未央笑著望他:「誰說他們能夠得意的?我已經傳了消息出去。」
「哦?什麼消息?」
李未央目光亮的逼人,瞳中似有火焰在灼灼燃燒:「消息就是,當時陛下在宮中好好坐著,身邊的內監卻突然拔刀相向,正巧蔣將軍入了宮門救下了皇帝,當時陛下已經嚇得屁滾尿流,躲在皇座之下瑟瑟發抖了,若非蔣將軍勞苦功高進宮救駕,皇帝早已沒命在了----這個消息,如今已經傳遍大江南北,你說,陛下聽說之後,會怎麼看?」
李敏德一愣,隨即笑起來,卻一下子咳嗽的更厲害,李未央連忙拍了拍他的背:「沒事吧?誰讓你幸災樂禍了,小點心。」
李敏德掩住笑容,看上去,依舊是這渾渾濁世中的翩翩佳公子,當然,要忽略他異常蒼白的臉色,李未央看了看他,突然有點明白蔣月蘭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了。美色啊,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抵擋不住的。更何況,他的一個微笑就擁有能動搖女人心智的力量。而且這並非出自他的皮相,而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魅力,叫人不由自主就會陷入他的笑容之中。
這大概,是一種只有李敏德才擁有的魔力吧,至少到目前為止,李未央沒有在任何人身上發現這樣的情況。蔣月蘭一直守著一個跟自己父親年紀一般的男人,不說空閨寂寞,卻也是十分失意的,可突然在她面前出現了這樣一個俊美的讓天地失色的少年,尤其他的吸引力還是無可抵擋的,這就麻煩了。
李敏德輕聲道:「是啊,傳言越是將陛下描述的狗熊樣,越是說蔣旭有多麼英明神武,傳到陛下耳朵里越是生氣,他自然會覺得,蔣旭救了他是不假,卻借著這份功勞四處傳播,意圖獲得更多的獎賞。貪心不足蛇吞象,蔣旭不但沒有功勞,反而會有大過。」
李未央笑道:「正是如此。」不但要傳,還要編成歌謠四處傳唱,至於如何傳到皇帝的耳朵里,她多的是法子。要知道流言蜚語這種東西,最是讓人心中生疑的,尤其是對如今這個本就疑心病很重的陛下來說,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出現的蔣旭,剛開始或許會十分信任,但等他聽說了外面的傳言,再想起蔣家,反而會讓他覺得有一種被窺探了秘密的羞辱感,李未央正是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輕而易舉抹殺了蔣家早已算計好的功勞。這對蔣家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蔣華若是得知,怕是又得在床上躺一個月了。
李敏德搖了搖頭,道:「不,還是要小心,他們不會輕易罷手,拓跋真尤其不會。」
李未央見他臉上難得有了血色,卻是病態的猙獰的嫣紅,不由探手過去,隨後才發現他的高燒還沒退,不由道:「你自己都在發高燒,還擔心這些亂七八糟的幹什麼?快躺下。」說著,她吩咐丫頭打了一盆水,自己親自動手,細細的給他擦了擦臉、脖子和手心,只覺得他臉上一片灼燒似的熱,手卻涼的糝人,心中不由得更加擔心起來。
李敏德躺下,卻是認真望著她,用這世界上原本最清澈的眼神望著她,最後微微一笑:「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不要一個人全部扛著,你會累。」
不知道為什麼,李未央聽了這句很平常的話,眼睛一下子濕潤了起來。
當時,她不過順手救了他,不,或許還有利益的考慮。這幾年來,他們一起經歷數次生死,他一直都在她的身邊。此刻,他病勢沉重,與她說話的時候,表情卻是如此的溫柔,一個原本被她照顧著的少年,竟成了她最溫暖與放鬆的一處心靈港灣。不,或許現在,是她被他照料著吧,無時不刻的。
這樣的緣分,誰又能預料得到呢?
他將她的手握在心口,輕聲道:「你在這裡,不要走。」
如同孩子一般柔軟的聲音,李未央心頭微微一動,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李敏德開始變得強勢,變得讓人畏懼,那些丫頭們本該對他的容貌趨之若鶩,可是真正跟他相處下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靠近,每次到他的院子,卻發現所有人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畢恭畢敬的樣子。這是不是說明,李敏德在別人的面前,是另外一個樣子呢?那麼,是什麼樣的?
她很好奇,很想知道,但她還想要知道另外一件事:「蔣月蘭喜歡你。」
李敏德微微皺眉,那樣好看的眉毛皺起來,帶了一絲天真的孩子氣,卻柔化了他的面部表情:「我討厭她。」
「嗯,所以我威脅她了。可是就在剛才,我看到了她的表情,那種很奇怪的表情。」李未央輕聲道,仿佛陷入了回憶,「那是畏懼,不光是她,還有常笑,甚至是父親,他們雖然什麼都不說,可他們的臉上,寫著畏懼。他們仿佛在說,看,那是李未央,她是個怪物,讓人憎惡的、害怕的怪物。所有得罪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因為她心機深沉、手段毒辣----」她的表情溫和,聲音卻低迷,「我是不是很可怕?」
「嗯?」
「我覺得……自己變得很可怕。習慣了誅殺背叛我的人,習慣了設陷阱害人,習慣了不擇手段,哪怕是七姨娘和敏之,我對他們保護之餘,也可以利用。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很可怕。」李未央看著昏沉沉的李敏德,不知道她現在說的話,等他真正清醒了是否還會記得,「我覺得自己好可怕,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李敏德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深黑的瞳仁里,始終帶著一種溫柔,徹骨的溫柔。
李未央不需要別人的安慰,她也不為自己所作所為後悔,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最後會不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我覺得我在一點點地改變,變得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我會變成什麼樣呢,如果我變了,敏德,你會不會也害怕我……」
李敏德輕聲地,卻堅決地打斷了她:「我不怕你。」
李未央一呆:「你不怕?」
「一切都是他們逼你的,一邊說著你狠毒,一邊想出各種法子來害你,你若是不回擊,死的就是你。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諳人事的閨中少女會死的很慘,沒有被風雨侵蝕,沒有被外界污染,就意味著一旦遮風擋雨的東西沒了,就永遠都是任人欺凌。」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李未央徹徹底底地怔住了,說不出半個字來。
「你剛才問我會不會怕你。我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怕,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都好,殺人、害人、哪怕你是吃人的妖怪,我都不怕你。」李敏德的語氣冰冷,卻執著,仿佛犀利的鋒刃,認真到讓你無法懷疑,「我是早已經下過地獄的人,陪你再走一次,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要怕?」
李未央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笑聲變得輕鬆:「是啊,為什麼我會迷茫呢?也許是擔心,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吧,那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是孤家寡人又有什麼關係,若是仁心不能救人,寬容不能幫人,以殺止殺、以戰止戰未嘗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李未央沉思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李敏德說了很久的話,顯然很累很累,他把頭依在她的手上,咕噥了一聲:「庸人自擾。」
李未央不由得,笑的更古怪了,然而李敏德卻很困很困,終於睡著了。
李敏德的身體康復的很慢,卻還是慢慢在康復,京都在經過一系列亂糟糟的清洗和人人自危之後,慢慢恢復了平靜。可李未央還是做夢,她的夢裡,經常出現劉小姐的笑容,看起來有點羞澀,又有點好奇,最後是可怕的死狀,很奇怪的,她什麼也不怕,可是竟然會夢到一個跟自己毫無干係的人。
劉小姐和她沒有關係,甚至在事情發生之前沒有說過兩句話,可她還是記住了這個人,她想,或許這一輩子都很難忘記當時的情景。因為太慘,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轉眼間就變成屍體,實在是太慘了,而在這幕後操縱著這一切的並不是五皇子,是蔣家和拓跋真,所以這些人,一定要付出代價。
李敏德身體好一點之後,強烈要求出來走一走,李未央便讓趙楠扶著他,特意給他披上厚厚的披風,才肯讓他在花園裡坐一會兒。
「眼看要入秋了,天氣轉涼,你若是冷了,咱們就早點回去。」李未央叮囑道。
李敏德歪頭,苦惱:「我在屋子裡都快要發霉了。」
「發霉也比傷勢加重好!」在這一點上,李未央很堅持,完全沒得商量,「我費盡心思把你救回來,可不是讓你去死的。」
李敏德突然靜靜地看著她,眼瞳深黑,仿佛是毫無表情,又仿佛是因為有太多表情所以反而解讀不出來,李未央被他看得心裡一跳,臉上卻笑道:「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李敏德又沉默了,長長的睫毛覆了下去,遮住眼睛:「沒什麼。」
這個少年,她越來越辦法摸清他的想法了,李未央心中這樣想到:「最近朝野很動盪,我想拓跋真很快會有新的動作,雖然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但我知道,他喜歡動盪,喜歡叛亂,喜歡鬥爭,因為這意味著機會。」她慢慢地說著,試圖轉開自己對李敏德的關注,她不喜歡無法掌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