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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蔣華的腦子好像變成了一砣糨糊,渾沌的,混亂的,瘋狂的……之前李未央的問話,現在變成最鋒利的刀子,割開任何他可能說出來的搪塞和謊言。他幾乎覺得,對方已經洞悉了一切!
他的回答中,始終真話摻雜著假話,但絕大部分都是真的,可是現在他突然明白,李未央問這些問題,並非是真的要得到問題本身的答案,而是想要藉此從他身上榨取她想要的信息,不,甚至是擊垮他的自信!
李未央憐憫的望著對方,輕聲道:「三公子,認輸吧。」
「不,我沒有輸!」蔣華擦掉了唇畔的血跡,冷聲道。他又問出了三個問題,然後李未央回答,接著再循環往復,甚至於接觸到了拓跋玉的勢力和親信,接觸到了李未央的底牌,接觸到了彼此最不想讓對方知道的秘密,然而,他們都很清楚,對方的回答半真半假,有真有假,必須要最清晰的頭腦才能從糟粕中得到精華的部分。可是蔣華的頭腦越發的混沌,原本他可以精準地根據李未央的回答判斷出形勢,判斷出她說話的真假,可是現在,他只覺得頭痛欲裂。
李未央觀察著對方,通過這些問題,她清楚地掌握著對方內心的變化和弱點,甚至在逐步接近蔣家最不想讓人知道的很多秘密,明明白白地挖著蔣華的心思,藉此分析,研究,推算他們接下來的行動。
蔣華再次吐了一口血出來,棋盤之上的棋子,卻已是困龍之斗。
李未央兩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再次輕輕嘆息,「人力終不可勝天,時也命也,三公子,我對你太失望了,你這樣的人,怎麼配稱得上英才。」
這話聲柔和動聽,言語中,充滿了惋惜傷感之情。蔣華生來便最是要強好勝,眼見大勢已去,不由暴怒,心脈劇烈的顫抖,幾乎恨不能撞死當場!
然而就在此刻,外面一隻飛鳥突然撲稜稜地從樹上飛起,這聲音一下子打破了蔣華的魔障,他猛地從憤懣中驚醒,望向李未央,驚覺對方竟然一步步引起他的心魔,要逼他自裁而死!
等明白了這一點,蔣華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憎恨,眼前的這個少女,端的是心狠手辣,自己一時大意,差點就不明不白死在她手上,光憑言語便可誘人入心魔之中。
李未央見他驚醒,不由笑了笑,惋惜道:「三公子,還是把你那個香囊丟掉吧。有時候,用心太過,反倒害人害己。」
蔣華一愣,隨即什麼都明白了。他原本借棋局為媒,暗指天下之爭,引李未央入竅。再加上蔣天曾經贈給他的迷濛糙,獨特的香味足可以讓人漸漸失去神智,一步步陷入他的陷阱,蔣華十分自負,再加上事先服下解藥,所以並不畏懼。等他的設計成功,到時候李未央自然會有一說一,甚至於交待出他兄弟的下落,以及李未央的底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接下來會如何對付蔣家!然而他卻沒想到,對方同樣是個對弈的高手,甚至早一步洞穿了他的機心!
將勝負心看得過重,是下棋的大忌。蔣華為求一勝,無不竭盡所能,執著太甚,便成魔障,反而被李未央反過來利用了!
他長嘆一聲,丟掉了一直系在身上的香囊:「李未央,你是一個可敬的對手。」何止可敬,這樣的對手,生平僅見,實在是強得可敬可畏,不能不除!
李未央笑了起來,她本就生得眉目如畫,這些年來稚氣漸漸退去,原本清秀的臉上竟也歷練出一種絕佳的氣質來,揚眉顧盼間風采照人,眸子裡的寒光凜冽至極。
「過獎了。」李未央很有自知之明,若今日在戰場之上,運籌帷幄、兵行險著,自己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但一旦到了京都,善於戰謀的蔣華猶如猛虎迷失於沙漠之中,空有無數力氣,卻終究只能渴死。每個人都要在自己了解的領域和地盤才能做到百戰百勝,蔣華早已離開京都多年,習慣了出策、用策、獲勝,因為蔣國公的支持和愛護,在戰場上他的每一個策略都能得到推行,他只需要考慮我方和敵方的應對,但是在這裡,他所考慮的就不只是這些了。
蔣華身子晃了一下,連退數步,嘴裡的血腥味很重,他不由自主地到旁邊坐下,端起茶杯,泯然一口,溫熱的茶水澆到心頭上,才稍微好了一點。李未央,他現在才發現,她令他興奮、激動,他出一策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對方的一舉一動他也能夠第一時間明白,這樣的人,若是遇不到,乃是此生憾事。從某種程度上,她是他的知己,比他的父兄,甚至比一直愛重他的國公都要了解他,這些年來,他心心念念要找一個知己,卻不知人就在他面前,只是隔著個蔣家,和層層密密的家仇罷了。
「你說的不錯,我祖父一年前,邊關巡視時遇伏,胸口中了一箭,不久就開始吐血。太醫請了一撥又一撥,才勉強活下來。」蔣華慢慢地道,「不過,他撐個三年五載,只怕是沒問題的。」
「哦,三年五載?那時候蔣國公已經七十歲了吧。」李未央笑容無限溫和。
蔣華咬牙,強忍住心頭的翻滾,重新站起來,走回去,盯著棋盤,又走了一子:「到時候,我們的孝期也已經過了。」
涼風襲來,吹在兩個人的心頭,只是一個低著頭看棋盤,渾身恨意滔天,一個低著眸,若有所思,唯有呼吸可聞。
「只怕,聖心難測。」李未央最終,微笑著說出這一句。
剛才本可以逼死蔣華,可惜,可惜啊,她的心中,其實無限的惋惜,差一點,就差一點而已,蔣華若是自己氣死,可不干她的事,再者他帶著這種香囊而來,本就不懷好意,若非她過去曾經聞過這種味道,斷然不會懷疑。
蔣華拼命壓抑住全身的血液,他今天來,一個有用的信息沒問道,反而透露了許多秘密的信息,雖然每句話中他都參雜了假話,可這些假話,他相信李未央一定能分得清。再次舉起棋,他的手已經在顫抖了。
「白芷,再為三公子添一杯茶吧。」李未央微笑著道。
「不必了!」蔣華斷然道,下了最後一步棋。
李未央看著他,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一子,蔣華面色大變,「我輸了。」衝口而出,連帶著又吐了幾大口鮮血。他痛得實在難當,一交跌地,竟然沒能爬起來。
「哎呀,這是怎麼了?白芷,還不扶三公子起來。」李未央面上仿佛無限驚訝。
白芷更是奇怪,不過是下棋而已,怎麼會弄成這樣,她卻不知道,蔣華先是害人在先,後是求勝心切,再入李未央圈套,現在他不是被李未央氣的,他是氣自己,居然連棋都輸的一塌糊塗。
這怎麼可能!拒絕了丫頭的攙扶,他冷聲道:「不勞相送。」言罷,竟然問也不問蔣家兄弟的安危,快步走了出去。
白芷越發疑惑地看著李未央,她卻淡淡一笑:「把棋子收了吧。」
白芷點頭,隨後輕聲道:「小姐----」
李未央隨手撥弄著幾顆棋子,道:「他若今日大張旗鼓來搜查,我反倒落於下風,偏偏此人多疑,非要故弄玄虛,這才讓我僥倖勝了一局。」
白芷還是不能明白,李未央卻已經不再解釋了。她深知,蔣華回去以後聽說另外一個消息,必定大病一場,今後能不能爬起來,就要看他自己了。
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最是禁不起失敗,李未央卻與他不同,那麼多年的冷宮生涯早已讓她知道,沒有人是永遠不敗的,最要緊的是在失敗的時候可以忍耐,懂得蟄伏,蔣家這些男人,優秀是優秀,可惜太過一帆風順了些,凡事過猶不及,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就是這個道理。
蔣華一路出了李府,竟然連馬都爬不上去,把蔣家護衛嚇得夠嗆,連忙安排了轎子來送,他回到蔣府,剛走到書房門口,卻看見蔣旭滿面悲痛地瞪著自己:「你去了哪裡?」
「我……」蔣華勉強鎮定心神,剛要說話,卻聽見蔣旭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大哥,被人發現死在倚翠閣。」
蔣華聞聽噩耗,覺得整顆心都要溶了,化了,曾經引以為傲的自持力拋到了九宵雲外,面上一片冰涼,:「怎麼會!」李未央她怎麼敢!
蔣旭的眉頭皺得死緊,顯然已是怒極:「坊間流傳說你大哥和倚翠閣的一等歌jì流雲相好,今天從太子府出來,不知怎的又去了那邊,無數人都是親眼看著他進去的,隨後他又在那裡喝醉了,與酒客起了爭執,那酒客趁著他酒醉之機,將他燒死在倚翠閣……」
「死了……還是燒死的……」那就是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除了漫天的流言蜚語!蔣華不敢置信,所謂的無數人看見他進去,又是怎麼回事!
蔣旭已是悲痛至極、老淚縱橫:「不光如此,現在全京都的人都在說,蔣家大公子在祖母喪期尋花問柳、醉酒青樓,乃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好!死得痛快!李未央,世上再無你這等狠毒的女子,蔣華突然大笑,笑聲倉皇,仿佛一隻被人捏住脖子的蒼鷹,蔣旭驚恐地看著他,「華兒!你這是怎麼了?!」
蔣華笑不可遏,仿佛連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沒等蔣旭去攙扶他,他卻陡然仰天倒下。
「華兒!」
蔣旭悚然一驚,連忙伸手去扶,可惜慢了一步,蔣華整個人頹然地從台階摔了下去……
對於蔣月蘭來說,李未央能夠平安回來,她十分的驚訝,同時心中湧現出無限的不甘心,她為什麼還不死呢?明明做了這麼多事,對方卻毫髮無傷----她沉住氣,親自命人做了糕點,去看望李敏德。作為伯母,她對這位三少爺表示一點關心是應該的,可更重要的是,每次看到對方的容貌,她的心中會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丫頭進去通報,蔣月蘭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發上,竟然有一種奇異的緊張。
「母親?」李常笑略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無事。」蔣月蘭笑容平和地回答她,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願意叫人瞧出她的心思。叫著李常笑來,不過是為了避嫌罷了,免得人家說她這位年輕的伯母特地跑到這裡來看望,多少不好聽。不過,蔣月蘭自信自己行的正坐得直,並沒有什麼不能給人看的。
李敏德正病著,偏偏李未央去了荷香院,他素來不喜歡屋子裡人多,便驅散了丫頭們,只是一個人休息。三天來,他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卻一直是因為重傷而發燒不止,再加上天氣過於炎熱,傷口越發地易潰難好,雖然李未央經常守著他,可他卻時常燒地清醒一陣糊塗一陣,老夫人李蕭然來了好幾回,他都是昏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