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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30:26 作者: 秦簡
    李敏德一愣,隨即眼睛裡瞬間閃過一道悲傷的色彩。李未央吃驚地望著他,隨即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不過是個孩子而已,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她拉住他的手,他卻觸電般的躲開了。

    「我能再待一會兒嗎?」他開口,薄唇一開一合,有些緊張的看她。

    李未央還未反應過來,李敏德的臉色已經隱隱變得蒼白,仿佛知道自己逾矩了一般。

    李未央的動作頓住了,她烏黑的眼睛落在李敏德的身上,有一瞬間的凝住。就在他以為對方會拒絕自己的時候,李未央卻突然覺得這樣局促不安的少年很可愛,忍不住伸出手揉揉他的腦袋。

    黑色的髮絲,帶來一種柔軟的感覺。

    李敏德突然抓住她的手,抬起漆黑的眼睛望著她,聲音溫柔,眼神誠懇還帶著哀求,「等雨停了我就回去,好不好?」

    他的手心熱熱的,心跳似乎都能傳遞過來,李未央一時在心中閃過無數個念頭,到了最後還是一一壓了下來,笑道,「好,就等雨停。」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笑容可愛。

    「敏德,我走以後,三嬸還好吧?」李未央一邊讓他脫掉濕衣服,一邊用被子將他裹起來。

    誰曾想他那張白豆腐一般嫩嫩的臉,一下子露出些微怨恨的神qíng,手指微微顫抖,「我不知道母親還能活多久,她,她那麼努力的保護我,我卻幫不了她……」少年柔軟的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雙眼,讓李未央根本看不清他眼底的qíng緒。

    三夫人的病是越病越重,竟沒有片刻有起色。各色的珍奇藥品不知吃了多少下去,竟全如杯水入江,絲毫沒有反應。今天晚上,三夫人的神思竟也恍惚起來,李敏德跟她說話,她也已經毫無反應。他再也忍受不了,這才偷偷跑了出來。

    李未央沉默許久,才猶豫著將手放在他的頭頂,一下又一下的摸著,少年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顯是在拼命壓抑著哀痛。

    李未央很擔心他的將來,這個李府,表面上花團錦簇,人心熱絡,實際上卻是個冷酷殘忍的地方。她也知道,三夫人若是有個萬一,三房再無人能支撐局面,老夫人那邊雖然一向對三夫人照顧有加,可那也是看在幼子早逝,覺得對不起寡媳罷了,對於李敏峰這個半路撿來的孫子,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愛憐之qíng。至於大夫人和二夫人,或是與三夫人怨恨已深,或是早已覬覦三房的產業和三夫人的財富,對這個三少爺也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自己雖然答應了照顧他,可是長久以來,大夫人之所以一直為自己所挫敗,不過是因為自己可以豁出xing命去拼,但若是要護著一個孩子,必定舉步維艱。這種qíng形下,敏德以後,該怎麼辦呢?

    「是大夫人……」李敏德清澈的眼睛,不知不覺染上了怨恨,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鮮艷的血珠涌了出來,「若不是她,母親也不會染上時疫……」

    李未央吃了一驚,隱約覺得他話裡有話。可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敏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李敏德的聲音哽咽起來,將頭埋在手掌里,低啞悲憤,李未央從他的語氣中,第一次聽到的不是少年固有的稚嫩和怯弱,而是感受到了森冷的恨意:「半個月前,母親在拜佛回來的路上,救下了一個年輕女人,給了她糧食和水,那女人對母親千恩萬謝,可是後來母親才知道,她是從疫區來的。剛開始,我們都沒有多想,可是後來母親生病了,我回想整件事,才覺得不對,那條路是官員女眷上山拜佛的通道,尋常的百姓就算是逃難,不往繁華的城鎮走,為什麼要去偏僻的山上?一路遇到無數的馬車,她都一直默不吭聲,為什麼會突然倒在母親的馬車前?明明是給了水給了糧食,為什麼她非要當面致謝?還送了一串佛珠給母親說是謝禮,雖然母親沒有收下,可她畢竟碰到了那東西……」

    李未央不免為他說的事qíng吃驚,難道說三夫人突然染病,和大夫人真的有關聯?敏德不會無緣無故這麼說的!她的眼睛不自覺落在他的手上,突然睜大了眼睛,猛地上前拉開他緊握的拳頭,卻發現掌心處已經被他自己掐的血ròu模糊,李未央低聲道:「你瘋了不成!」

    「我從小就是被親生父母丟棄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我只是被母親從佛寺門口撿回來的,她發現我的時候,我身上除了那玉佩什麼都沒有。為了讓別人不懷疑我的身份,母親想方設法為我安排了一戶人家,然後正式收養我,給了我一個家,雖然這家裡除了她以外沒有人喜歡我可我也不在乎,我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如果連母親都沒了,我該怎麼辦……」他低聲地說著。

    蒼天無qíng,上天要奪走他僅有的幸福,這個李家並不是什麼安逸的避風港,這裡的每一個人是如此的可怕,表面上笑得溫柔可親,背後卻血腥和噁心的讓人想吐。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母親……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不肯放過她……」少年的聲音已經從最初的哽咽漸漸轉為一陣能徹人寒骨的冰冷,他低垂著頭,眼中的清澈變得幽深黑暗,像是最華貴的寶石,只是比夜更黑,黑的看不到一絲光亮。

    李未央有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充滿怨恨的孩子。

    被親生父母拋棄,還面臨著失去養母的絕境……李未央看著他,有那麼一瞬間似乎瞧見前生,自己也惴惴不安地站在李府門口,不知道能不能討得父親和嫡母的歡心,有一條生路可走。同敏德一樣,她也想有人關心,有人疼愛,而不是步步為營,充滿恨意。

    她不希望,眼前這個少年,變得和她一樣。

    李未央嘆息了一聲,輕嘆著扳起他的臉,果然看到少年眼中溢出的淚,心微微一抽,她卻沖他溫柔的笑,「不要哭,有我在!」

    李敏德握住她的手,緊緊地貼在頰邊,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068狹路相逢

    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未央揚眉:「誰?」

    「小姐,奴婢是墨竹。」墨竹低聲道,聲音里的焦急讓李未央有一種說不出的壞預感。

    「進來!」

    墨竹一進門看見李敏德,露出略微吃驚的神qíng,隨即紅著眼睛道:「小姐,三夫人……三夫人不行了……」

    李未央心中一痛,隨即下意識地看向他,這個少年此刻的表qíng沒有絲毫的異樣,仿佛聽到的不是養母病危的訊息,而是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qíng,可是他的手,卻在劇烈的顫抖著,眼睛裡跳動的,分明是難以掩飾的傷痛。

    他還是個孩子……李未央不由握緊了他的手。

    李敏德看向她,隨即笑了笑,道:「我要立刻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未央嘆了口氣,輕聲道。

    三夫人的房間裡,一根纖細的紅絲線從厚厚的幃帳中伸出來,老夫人特地請來了太醫懸絲診脈。老太醫白須已經過胸,眼睛微閉,嘴唇在默默念著,似乎在心裡默念著什麼東西。雖然白天李未央已經看過三夫人的病容,但是再次看到的時候,還是感到深深的心悸。原本柔美的三夫人,現在枯瘦得像個單薄的影子,躺在重重的錦被裡,呼吸十分的急促,仿佛一口氣接不上來,就要斷了。

    老夫人此時正坐在不遠處,焦急地看著太醫。大夫人和二夫人等人則在旁邊站著。老夫人失去了一個兒子,先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現在兒媳婦也要走了,想來格外令人難過。三夫人親近的婢女們都有了哭的衝動,但現在誰也不敢哭。因為三夫人畢竟還沒有死。現在哭了,等於咒她死。

    大夫人神色如常,但李未央還能看出她現在真實的qíng緒。她像怕被人發現心中的隱秘一樣別過臉,肩膀在微微的顫動。她現在一定很焦急,一定很興奮,但是,是在盼著三夫人早點死!

    李未央看到這一幕,就像被壓上了一塊大石頭。一股怒火,從心底熊熊地漫了上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深重的恨意。

    大夫人一看到李敏德,便皺眉道:「你母親病的這樣重,你怎麼能亂跑呢?」

    眾人望著李敏德,便都露出莫測的表qíng。

    他卻看也不看其他人,走向了chuáng邊。

    看了一眼躺在chuáng上的人,他的心越發變得深不見底,想起三夫人以前那豐腴的,永遠帶著溫柔的神qíng,煥發著光彩,恍惚覺得這不是自己的母親。但這份恍惚很快就消散了,接著便是心如刀割。

    「母親,孩兒來了。」李敏德把嘴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呼喚。三夫人的眼睛猛地睜開了,她的眼睛已沒有了前幾日的渾濁,不僅清明閃亮,甚至還有幾分清醒。

    李未央在一旁看著,不由自主嘆了口氣。

    「未央!」忽然聽見三夫人聲音微弱,喚她過去。李未央走進幃帳,三夫人忽然伸手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又瘦又涼,李未央微微一震,然而片刻後就感到從她手心裡傳來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低頭看她的臉的時候,發現她的眼睛裡閃爍著自己從來沒見過的光芒。那是一種絕望,甚至還是懇求。

    「未央。」她嘶啞著嗓子,聲音也顫抖著:「你是個重諾的孩子……」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了,那目光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露出一絲憐憫和慈愛的苦笑,聲若遊絲。

    李未央望著她,鄭重點了點頭,道:「我對天發誓,答應過你的事qíng,絕無反悔。」

    三夫人最後望了李敏德一眼,笑了笑,手就從李未央的手腕上滑了下來,無力地滑到了錦被上。

    老夫人閉目,默默流淚,被壓抑了很久的丫頭媽媽們終於可以大放悲聲。李未央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並不是她不夠哀傷,而是她哭不出來。她的胸口,就像有什麼東西緊緊地塞著,呼吸都覺得困難。除了失去一個重要的朋友的哀傷外,她還感到心中一塊很重要的東西塌陷了。她的jīng神仿佛失去了支柱。她現在才發現,三夫人對她來說,也許並不是一個盟友那麼簡單。

    大夫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格外傷心地擦著眼淚,卻掩不住嘴角微微翹起,她正哭得暢快,忽然感到一陣針扎般的疼痛,側目一看,發現李敏德正憤怒地盯著她。眼中除了憤怒還有深深的仇恨。

    大夫人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被這個孩子知曉了,她冷冷一笑,毫不在意地把頭一偏,繼續用帕子裝模作樣的擦眼淚。雖然她表面上裝得毫不在意,心底卻感到一陣濃濃的心悸,因此又感到了幾分焦躁:事qíng明明安排的天衣無fèng,怎麼會被一個孩子知道的?真是說不盡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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