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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20:10:46 作者: 黑糖茉莉奶茶
「許道行十三歲中了解元,二十歲狀元及第,雖性格並非時下謙謙之態,但亦有可取之處,保下許家,非我爹一人之功,天下愛才之人皆會如此。」
陸停眸光一閃,馬車內驀地沉默下來。
溫月明看著面前的人,驀地覺得一年不見,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骨骼更為深邃,一旦沉默時,便如日光下出鞘的利刃,不動聲色卻又殺氣騰騰。
「我後去西北本想去尋他們,但許家因為得罪上峰去了更偏僻,也更遠的豐州,我亦身不由己,無法離開甘州。」
陸停移開視線,垂眸盯著手中的帕子,聲音格外低沉,如玉石相擊,固然悅耳,卻也格外冰冷。
「他是我在世間唯一的親人。」
他說。
「我已十年不曾見他。」
「殿下此去當真只是見他。」溫月明把手爐置於一側,盯著他的睫羽,緩緩問道,「敘、舊。」
陸停輕笑一聲,緩緩抬眸,狹長的眼尾因為笑意而下垂,人便顯出幾分少年稚氣來。
「當然不是。」
溫月明瞳仁一縮,嘴角瞬間緊抿。
馬車並不算大,陸停本就身形修長,一旦舒張開手腳,整個馬車便侷促起來。
一匹狼自然披不住小白兔的皮,但等他悍然撕下時便又覺得毛骨悚然。
「那你要如何。」溫月明冷聲問道。
「娘娘知道我為何回長安嗎?」陸停微微傾斜,朝著她靠近。
淡淡的皂角香便瞬間侵占了她的呼吸。
溫月明微微側瘦,沉默著不說話。
陸停卻也好似不等她說話,把手中的帕子一點點塞進她緩緩握緊的拳頭中。
「娘娘想要問鼎中宮,可你知道那裡鋪滿了薄家的血嗎。」
他聲音極輕,一口長長的氣落在耳廓鬢角上,就像一把羽毛,刷的皮膚微微有些癢。
溫月明長睫一顫,他聽到了。
他聽到她和安王的對話,事關中宮,涉及生母,他原來一直強壓著這股火。
「我那年就站在來儀殿東面的那扇窗外,看著我娘被人上吊自盡的。」
「我恨他們。」
他盯著面前之人雪白的耳廓,倏地沉默下來。
——可你怎麼能和他們站在一起呢。
——我若是殺了人,那些骯髒的血濺到你身上該如何是好。
他有滿腹話要說,在此刻,在深思熟慮間,在心如刀絞中,卻又一句話都不敢開口。
一盆陳年舊物的梔子花的試探,都已經讓她避之不及。
若是她知道我恢復了記憶,怕是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
陸停微微嘆出一口氣,一時分不清那細微的聲響是哭還是在笑。
「你可知薄家乃是陛下禁忌。」溫月明在沉默中側首,看著近在咫尺的瞳仁,輕聲問道。
兩人的距離只隔了半臂不到的距離,甚至能清晰的看到細碎的光落在臉上,隨著馬車晃動而帶來的陰影。
蒙蒙的光落在陸停臉上如鮫綃霧,秋霜雪,軟了幾分銳氣。
「我當然知道殿下為何回長安。」溫月明看著他,微微一笑,眉宇間卻掛著譏諷之意。
「可薄家之死鐵證如山,殿下如今根基不穩,就要去觸碰那座大山,是嫌死的人不夠多嗎。」
陸停看到自己完完全全地倒映在那雙霧蒙蒙,水靈靈的漆黑眼珠里,他動了動喉結,隨後輕聲說道:「你,在關心我。」
溫月明一怔,隨後隨後眉尖一挑,伸手緩緩靠近陸停,為他擦拭沾滿雪水鬢角,微微一笑。
「殿下不都說了嗎,我的目標不過是想讓殿下對本宮的稱謂,從母妃到……」
「母、後。」
淡淡的梅花味自淡到濃,沖得陸停瞳孔一縮,耳邊的聲音近乎諷刺,宛若一把長劍刺得他心口一震。
「本宮關心陛下的每、一、個子嗣。」
陸停身形驟然僵硬,那一刻,壓抑多年的血氣自沉默中傾瀉出來,似乎要把面前無情的女人一起拉向幽冥。
可那雙溫熱的手剛剛在額間一閃而過的觸感,不過是蜻蜓點水,卻又詭異地壓下他所有的殺意。
溫月明不過想脫離這個奇怪的氣氛,可一說完便又後悔,收回手正準備換個位置坐,突然愣在原處。
因為她的手腕被人緊緊握著。
那雙手並非文人雅客的白皙修長,也非貴胄等閒的細膩雪白,他被風沙打磨過,被□□激盪過,被鮮血洗禮過。
節分明,骨肉勻。
溫月明抬眸去看陸停。
陸停怔怔地看著她。
那一瞬間她也不知為何只覺得他似乎有潑天的委屈,那雙深褐色的眼眸似有水光閃動,可再仔細看去,便又覺得不過是光影閃過。
長安的朱雀大街自來便是人聲鼎沸,熱鬧喧鬧的煙火氣順著車簾飄了進來。
馬車內是死般的寂靜。
「殿下這是做什麼。」
溫月明眉眼低壓,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曾想被更用力的握緊。
「母、後。」陸停的指尖帶著繭子,細細摩挲時便如同火苗一簇接著一簇地冒了上來,燒的人自尾椎開始戰慄。
溫月明伸手掰開他的手指,眉眼一片冰冷:「陸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可他的手指卻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