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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9:44:19 作者: 花日緋
水廊兩邊的湖面因為步幽晴的經過而泛起了有規律的漣漪,以五步為距,一圈圈的水紋自湖面緩緩擴散開去,而後,又恢復了死水般的平靜。
江暮雲第二次拜訪將軍府時是經過一番打扮的,儘管也只是把稻糙一般的頭髮稍稍梳洗,在腦後挽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髮髻而已,但看上去已是乾淨清慡許多了。
他手捧兩隻緋紅冉焰的胖肚子酒壺,迎著陽光,通透得仿佛可以看清緋色壺中的液體那般。
江暮雲少年英俊,眉宇間總是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正氣,他自信不凡的來到將軍府門前,滿心歡喜的敲起門來。
雖然直接翻牆進去於他而言是比較方便,但給人的印象總是粗魯的,第一次乃形勢所迫,他可不想讓步二小姐覺得他是一個粗魯的男人。
咚咚咚,每一下敲門聲都讓他的耳膜震動,心扉雀躍,等待時莫名的歡樂照拂全身,既緊張又舒暢,這種情緒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那無論用多麼華麗的辭藻都無法形容。
一下。
二下。
三下。
江暮雲提著一顆心,敲了不下二十回,可最終也沒人出來應門。
怎麼回事?不是約好了今日見面嗎?難道她反悔了?帶著滿心滿腦的疑問,江暮雲越想越急,一個急轉便想走回老路子,可腳下一步還沒跨出,身後厚重的大門後卻傳來了聲響。
吱----呀----
厚重高聳的大門仿佛幾百年都未曾開啟過那般,發出一聲極其沉長的呻吟。
江暮雲一回頭便看見一張極普通的老實憨厚的臉,那人穿著普通的家丁服裝,輕喘著,一看便是跑急了的緣故,只見他還未等氣喘平了,就迫不及待的張口問道:
「你找誰啊?」
江暮雲見狀,立刻迎向前去,故作禮貌的說:「在下江暮雲,與府上二小姐相約淺酌,還請通報。」
「什麼?」那家丁也是個老實頭,說話直來直去的。「淺酌?是……喝酒嗎?」
「正是。」江暮雲光明正大的點點頭。
江暮雲話音剛落,便見那老實家丁也隨即變了臉子,不耐煩起來:「去去去,連瞎話兒都不會編,我們小姐身患癆疾,想要找死才會和你一起淺酌?瘋了不成?還害得我跑這麼遠的路過來應門兒,走走走!」
說完,便砰一下把門給結結實實的關上了。
「誒----?」江暮雲有些懵了,什麼叫『想要找死才會和你一起淺酌』?昨日明明就喝得很盡興……到底怎麼回事?
雅致的房間內香薰繚繞,雕花窗戶四周緊閉,遮住了清新空氣的同時,也將屋外明媚至極的陽光隔絕。
步幽晴單薄的身體倚靠在軟榻之上,時不時就會咳上兩聲,細弱的肩膀上披著厚重的裘衣,不堪重負似的,臉色極其蒼白,眸光很是倦怠,仿佛就連靈魂亦感到疲累那般。
青蓮將婢女手中的稠黑藥汁遞與步幽晴,在她眸光無聲的抗議下,親自盯著她將藥喝下。
步幽晴深蹙眉頭,勉強將藥一口氣灌了下去,但實在太苦,喝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將頭偏了過去,將藥碗遞還青蓮,自己捂嘴乾咳起來。
青蓮雖然心憂,但清楚的知道自己並無能力改變這一切,從來,小姐能靠的也只有她自己罷了,一直以來,只有她自己。
輕輕拍了拍步幽晴的後背,青蓮便帶著兩名婢女離開了步幽晴的房間,門在一開一關間,送入了絲絲清新的空氣和無限耀眼的陽光。
步幽晴貪戀著那一剎那的幸福,僅瞬間便消失了。
雅致的房間內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孤寂寂的,仿佛這種孤寂就是為她破土而生般,所有人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正是這種天命註定的理所當然,才使她越走越遠,獨自撐過了一個個如在煉獄中水淹火烤的煎熬日子。
6
6、命(二) …
緩緩閉上了疲累的雙眼,沉沉睡了過去。
如果不是這個世上還有太多事情要她完成,有太多夙願等她了結,多想就這樣睡死過去……可是,卻有這麼多的羈絆和遺憾,她又怎能輕易死去?她必須好好吃藥,好好睡覺,好好休息,然後,好好醒來……她早已沒有『死』的權力了,只能在熾烈的地獄孽火中無間游離,夢生夢死,等待魂飛魄散的那一天的來臨……
無盡的虛無世界黑暗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窒息的感覺席捲而來,無形中好像被扼住脖子,難以呼吸,她痛苦,她掙扎,卻怎麼也不能擺脫黑暗力量的扼制,就在她放棄一切,隨生隨死的時候,一雙神佛般的大手自天際忽的打開一道光亮,強而有力的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拖出那恐怖的黑暗世界。
一場感受窒息的噩夢就此結束,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房間還是那個房間。
步幽晴睜開雙眼,有些茫然,眼神空洞洞的望著前方,好長時間才分辨出了眼前的畫面。
一雙淺褐色的瞳眸中透著濃濃的擔憂,見到她醒來後,那濃濃的擔憂又轉變為興奮,閃耀著奇異的璀璨光彩。
步幽晴恍若夢中,如此純粹的眼睛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被邪惡占據,竟然再也發現不了身邊單純的美好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有一雙眼睛純粹的為了她的難受而擔憂,又為了她的轉好而高興了?
她以為,她的眼中再也不會看見純粹與善良了……
「你,沒事吧?」
江暮雲見人醒過來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可醒是醒了,卻只是用空洞洞的眼神盯著他看,這不禁又讓他擔心起來。
步幽晴眨了眨眼睛,抓住了那隻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動的手,深吸一口氣,淡然問道:「怎麼又是你?你是怎麼進來的?進來多久了?」
「喂,你怎麼一醒來就這麼多的問題啊?」江暮雲訕訕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將人自軟榻上扶起,在對方幽幽的目光下,他才不得不認命的說道:「我是偷偷從窗戶爬進來的,你府里都沒有什麼人,所以……」
真的是沒有什麼人,一路上,連個掃地的僕人都沒有看到,江暮雲覺得用『偷偷』這兩個字都有些汗顏,他根本就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嘛。
「那進來多久了?」步幽晴越過他的肩頭看了一眼沙漏。
「嗯……也沒有多久……」江暮雲麵皮微赧,垂下眼瞼,支支吾吾起來。
步幽晴輕嘆一口氣,無力的問道:「一個多時辰了?」
「……呃,是。」江暮雲驚訝為何她會知曉,口中解釋道:「假面人出去以後,我,我敲過窗戶的,只是你睡著了,沒有應聲,我也等了一會兒才私自進來的啊。」
就是因為沒有聲音,他才擔心到翻窗而入的,本來只是想看一眼就走,可是,她蒼白虛弱的睡顏卻看得他漸漸拔不出眼,竟然就那麼傻愣愣的在她榻前站了一個多時辰。
「那你來幹什麼?」這幾天他出現的次數是否有些太頻繁了?就是青蓮,平日裡也見不上兩次的。
「我來赴約的,你不會忘記了吧?」江暮雲老實的攤手交代。
經他提醒,步幽晴才想起來好像確有其事,略微沉吟片刻後,才道:「哦,你是說喝酒啊。這兩日恐怕不行,等我身體好些了……」
步幽晴的話還未說完,只聽江暮雲便急急搶白過去,還頗有些憤慨:「等你過兩天身體好些了,再找我喝嗎?然後,再獨個兒咳上幾日?」
「……」步幽晴有些不解他這般急躁的原因,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你,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你根本不能喝酒?你什麼也不說,偏生我還傻兮兮的一個勁兒幫你倒酒……我!」江暮雲像是陀螺一般,說著說著便急躁躁的在步幽晴榻前瞎轉悠起來。
步幽晴越看越不明白:「你在生什麼氣?生誰的氣?」橫看豎看,就『喝酒』這件事情的受害者也是她啊。
「我,我,我在生我自己的氣。我氣我傻,氣我沒用,氣我讓你生病……」江暮雲氣憤的在步幽晴榻前轉來轉去,邊說還邊抱頭扯頭髮,將原本束於腦後的頭髮又給一縷縷的扯了下來----恢復原狀。
步幽晴對於江暮雲的行為先是有些不解,後來看著看著竟然看笑了出來,她難得用帶笑的眸子說:「你氣什麼?是我沒有告訴你啊,你當然不知道了。」
「是啊。我,我還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步幽晴自己把那句話說出來之後,江暮雲像是找到了癥結所在,乾脆又急沖沖的跑到軟榻旁坐下,純粹的雙眸就那麼直勾勾的盯上步幽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