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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00:23:46 作者: 顧秧
那時距離中秋還有幾日的光景,傍晚的餘暉透過小窗照進養德殿裡,晏雪聲才在奏摺上寫下最後一筆硃批,就見內侍急匆匆走進身旁,低聲急道,「陛下,永和殿的妙秋來報,說殿下發動了。」
只聽「咣當」一聲,晏雪聲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身上還帶著打翻的墨漬。
「什麼!」
等他趕到永和殿時,剛踏入大門便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戚澹容撐著腰站在庭院裡,正仰著頭去看那一樹金黃的桂花。
他腰腹渾圓高聳,身形卻顯得瘦削不少,許是才發動不久,戚澹容臉色尚好,只是帶了些許淡淡的疲色。
「靜淵!」
晏雪聲喚他一聲,疾步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怎麼不在屋裡歇著,出來做什麼?」
戚澹容單手托著沉重的胎腹,唇色有些泛白,待抬眼看見晏雪聲時,眼裡仍帶了笑意,「太醫說還早,我便出來走走。想著華兒愛吃桂花糕,讓她們摘些下來。」
「這些事讓底下人去做就好了,還是先回屋去,仔細吹了風。」
才回到屋裡,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疼了一次,戚澹容將臉埋在晏雪聲肩頭,五指死死攥著他的袖口,呼吸略路粗重。晏雪聲的臉色卻要比他這個正在受罪的還要難看,他雙手冰涼,臉上的血色都層層退了下去。
待幾輪陣痛過去,外頭的天盡數黑了下來,戚澹容的冷汗濕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裳,胎水未破,太醫不許他歇著。他在屋裡來回地走,痛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的男人臉色已經極其難看。
說到底戚澹容今年也還不到二十歲,頭次生產是要艱難些,九月多的天兒里,他渾身都讓汗水濕透了。
戚澹容粗喘著偎進晏雪聲懷裡哽咽,「我怕、我害怕......你別走,你陪陪我、陪陪我......」
晏雪聲也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抖得幾乎連戚澹容都要抱不住,更別說一句安慰的話。
午夜時終於破了水,晏雪聲待看見那張慘白憔悴的臉時,心裡的恐懼和緊張破土而出,他怔怔倒退兩步,在宮人的低聲呼喚中衝出了永和殿。
戚澹容聞聲望去,只看見晏雪聲狼狽到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掙扎著伸出手去,布滿冷汗的指尖蒼白得像一縷青煙。戚澹容眼眶紅了起來,「怕、我害怕......」
*
秋風將桂香吹進漆黑的順寧殿裡,晏雪聲盤腿坐在郁瀚徽的靈位前,一片昏暗之中,無人看見他血紅的一雙眸。
五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深夜,順寧殿在此之前早已傳不出一絲聲響,待子時的更聲被敲響,殿裡忽然響起極其悽厲痛楚的哭喊。
晏雪聲忘記了那晚所發生的一切,卻永遠忘不了郁瀚徽身下被血浸透了的被褥,也忘不了華初是怎樣和著血,被一點一點脫離出那個人的身體。
華初早產,出世時只哭了兩聲就沒了力氣。
郁瀚徽冰涼的手搭在他的膝上,眼裡浸了淚,那句「照顧好自己」的尾音都沒發出來,便闔了眼。
晏雪聲抖得越發厲害,他抬起頭看著郁瀚徽的靈牌,聲音晦澀難辨。
「殊兒,同樣的痛,我經不起第二次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鯉兒的婚事(7)
天邊隱隱透亮,永和殿中卻仍未有消息傳來,宮裡伺候的人不免得焦急憂心起來,生怕裡頭的主子又和當年的郁皇后那般。戚澹容年輕稚嫩,身子骨也硬窄,生生熬了一宿也沒見孩子下來,人雖然還有幾分精神,卻是沒有什麼力氣了。
此時已是秋日,雖然才擺脫了暑日的悶熱,可夜裡的風還帶了些許涼意,永和殿裡門窗緊閉,人人都熱得出了一身的汗。屋裡窒悶異常,還摻雜著若有似無的血腥,層層掩蓋著的帳幔後頭,時不時傳來一聲低啞的呻吟。
戚澹容臉色慘白,長發讓冷汗打濕,盡數貼在雪白的頸邊和側臉上,他死死攥著床邊的綁帶,用力到手指骨節都透出青白。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時辰,腹中的小東西還是沒有想要下來的意思,戚澹容早就失了神智,雙眼也茫然起來。
他只覺得痛,周圍嘈雜極了,眼神遍及之處都沒有他想要見到的那個人,他怕得要死也痛得要死,落滿血跡的腿根抖得厲害。他痛得忍不住向上挺起瘦削的胸膛,喑啞地痛叫出聲,戚澹容慘白的唇被自己咬得血色斑駁,熬到了這會兒,他連落淚的力氣都沒了。
「殿下!殿下您要挺住啊!」
妙秋跪在旁邊抹眼淚,她死死攥住戚澹容冰涼的手,「您不為著自己,也得想想腹中的孩子呀!」
戚澹容眉頭緊擰,半晌才攢出些許力氣,隨著太醫的指令咬牙向下用力,只是不出幾息便又卸了下來。
他痛得連聲嗚咽,輾轉著在床上喃喃喚著晏雪聲的名,「懷、懷章……」
妙秋惱得咬牙切齒,卻又不得不去安慰他,「已經派人去找了,您別急,陛下一會兒就來了。」
她頓了頓,許是又覺得實在氣惱,細想這幾年來晏雪聲對自家殿下的所作所為,妙秋跪在床前默默垂淚,「奴婢早就該差人給母國寄封家書回去,回回您都攔著不讓,這些年您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別的都算了,如今您臨產在即,陛下為父為夫,他人又去了哪裡!」
戚澹容抿了抿乾裂的唇,顫巍巍呼出一口氣來,他摁著側腰急喘,帶著哭腔哽咽,「懷章、我要懷章!」